學達書庫 > 藤井樹 > B棟11樓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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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出告訴嗎?我們可以去找學長幫他啊!操他媽的!這些鱉三俗辣,一定要給他們一點教訓!」阿居氣得滿臉通紅。 「他的爸媽不想惹麻煩,轉學是最快,也是最能解決問題的方法。」我喝了一口熱咖啡,順便暖著自己的手。 「喂喂喂!子學,別忘了,我們是法律系的耶,一定要給那個俗辣知道法律的公權力量有多大。」阿居氣到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是啊。我們是法律系的學生,But so what?憑我們的力量要扭轉這個病態社會的頹勢,根本是想太多。 亞勳當過兵,他很直接地說了一句話:「那個俗辣只要到兵營裡面,就知道什麼叫好死了。」 亞勳說的是台語,好死兩個字聽來特別有感覺、特別爽快。 直到天亮,我們都還在討論小蒯的事情。 阿居決定要去找學長幫忙,也要去說服小蒯的媽媽提出告訴。這不是公訴罪,要打官司一定要有控方才行。 但我的心思並不在告與不告上面,因為我一直想著小蒯最後說的一句話,我很擔心,他的思想已經有很大的偏差。 「對我來說,最好玩的事情,就是看著他被車撞死。」小蒯的眼神,透露出他深深的仇恨。 (8) ※教育,是當下父母必須永遠學習的一堂課。 當然,那個該死的小混混並沒有被車撞死,他依然繼續存在這世界上浪費空氣與食物。但比較欣慰的是,這件事傳到學校,訓導處及輔導室的老師都很積極地解決著。 那天早上我們考完了期末考,一夜沒睡的我們昏昏沉沉地趕到小蒯的學校,訓導主任看見我們四個人陪著蒯爸蒯媽一起來,以為我們是來討公道的。 「我們已經把事情原委及經過全都仔細地告訴對方的家長了,事情好好解決就好,不需要再使用暴力了。」他好聲好氣地對著我們說,似乎在安撫我們的情緒。「不,不是的,主任,我們只是來關心一下事情的處理情況,我是小蒯的家教,他們是我的同學,我們不是來打架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真擔心你們年輕人血氣方剛。」 說完,我們直接走進訓導處,看見小蒯坐在主任的位置旁邊,戴著帽子,帽底後腦勺的地方,露出白皙的皮膚,如果我沒猜錯,小蒯已經把頭發給理光了;他臉上的兩道傷痕,用白色的紗布貼著,微微透出暗紅的碘酒色。 而那個該死的俗辣坐在離他約有十公尺的距離,俗辣的父母站在他的旁邊,一看就知道那果然是教出這種小孩子的料。 那個媽媽一身五顏六色的穿著,讓我還一度以為她是學藝術的,崇拜十九世紀印象派畫家高更,用色之大膽,令人驚訝,那條青黃不分的圍巾是她的代表作,她身上散發的香水味,讓人懷疑那瓶香水到底過期了多久?濃妝豔抹的五官,讓我有點無法分辨那到底是她的眼睛還是鼻孔,妝抹得亂七八糟,活像被鬼打了一頓。 那個爸爸就沒什麼特別的地方,除了那嚇死人的大油肚幾乎要撐破他的褲頭,不怎麼像樣的西裝裡配著一件黑白相間的襯衫,還有他那不怎麼管用的大腦及長在屁眼旁邊的眼睛之外,真的沒什麼特別的地方。為什麼會說他的大腦不管用,眼睛長在屁眼旁邊呢? 因為他的大屁股靠在柱子上,嘴裡叼著香煙,而柱子上面貼有一張二十五平方公分,衛生署發給的禁煙貼紙。所以他不是白癡看不懂國字,就是眼睛長在屁眼旁邊。 這些話,我在嘴裡暗暗念著,在我旁邊的阿居拚命點頭附和,一旁的亞勳更是豎起大姆指稱讚。 但站在我前面的皓廷卻只是回頭看著我,然後搖搖頭,眼神像是在對著我說,「解決問題不需要損及自己的格調與口德」。 我確實是罵得過火了,而且我承認罵的時候真的很爽,但同時我也在接收到皓廷眼神裡的訊息時發現,同樣的一件事情,同樣的年紀,為什麼處理事情的態度及方法有這麼大的不同? 在那一刻,我發覺我跟皓廷的距離很遙遠。並不是朋友之間的感情疏離,而是一種個性與成熟度上的距離。 接著,蒯爸跟蒯媽要對方的父母先提出解決的方法,他們不想先說出任何要求。其實我聽得出來,相信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出來,蒯爸跟蒯媽只是想要一個有誠意的道歉,並且希望對方保證自己的孩子不會再欺負小蒯。 但是對方並沒有。 那個被鬼打到的媽媽一點想道歉的意思都沒有,她首先站了起來,並且非常無禮地說:「孩子在學校裡難免有小誤會小衝突,夫妻每天同枕同被的都會吵架了,何況是小孩子,你的囝仔被我的囝仔打傷了,我就叫他給你說聲對不起嘛。」 這段操著超級標準的台語,加上令人髮指的內容,我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在我身旁的阿居,握緊的拳頭發出了幾聲關節響。「這位太太,我們只需要你拿出誠意說句道歉,你這麼說,我實在感受不到你的誠意。」蒯媽心平氣和地回應她。 「什麼意?誠意是什麼?你拿給我看。」眼睛長在屁眼旁邊的男人說話了,口氣像是蒯媽欠他好幾萬。接著,他從西裝裡拿出一疊鈔票丟在桌上,「這是我家的誠意啦,要拿去不要拉倒啦!」 說完,他拉著自己的兒子跟太太轉頭就走,走到訓導處門口的時候,還敲了一下他兒子的頭說:「幹恁娘咧!麻雀打到一半你在喊救命,等打死人了再告訴我啦!」 我已經被徹底地打敗,被眼前這一連串的畫面打敗。 前後不到兩分鐘的時間,我看見一對教育失敗的家長、一個教育失敗的孩子、一個教育失敗的家庭,以及他們可以想見的教育失敗的未來。 這還需要什麼深刻省思嗎?校方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們事情的經過,他們身為父母,就應該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學校裡有多麼幼稚囂張跋扈而且過分,這孩子的個性不但危害到同學朋友夥伴,更會對他的將來造成很大的影響,套一句亞勳的話:「軍中與社會可不吃他這一套!」 但我們看見的,是一對不懂得什麼是對錯的家長,不懂得怎麼教育他們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在學校打傷了同學,長期恐嚇威脅同學,他們的反應居然只是丟下五萬塊,對自己的孩子卻完全沒有責罰,面對受害者家長,更是一點愧歉之心都沒有。 我不禁要問,造成這種悲哀事件不斷發生的到底是什麼?又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可以消弭這些人的劣根性?是更多的受害者嗎?是更多無知悲哀的事情不斷地發生嗎?還是直到有一天自己也嘗到了苦果才懂得改過呢? 我想,就算到死的那一天我也得不到答案,這種悲哀也是一種迴圈,而且它將生生不息。 事情好像就這樣被處理「結束」了,那個俗辣被訓導處立刻簽發一張大過兩支的懲處公告,貼在公佈欄,這樣的動作像是昭告天下行惡必有罰責,但我們四個人都一致認為,這只是一個形式,打人的俗辣如果害怕兩支大過加注其身,他就不會打人了。 但真的沒有其它的解決方法了,學校不可能找幾個大漢扁他一頓,好讓他記取絕對的教訓。 蒯爸並沒有收那五萬塊,他在離開訓導處之前,把五萬塊交給了訓導主任,請他把錢捐給慈善機構。而小蒯也立刻決定,他要離開這所待了一年半的學校,他二年級的下學期,將會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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