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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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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莫愁 今天花店裡來了一位新顧客,她為飯店開張志喜,買了好多金橘樹和大花束。今天珍珠的丈夫上班時打電話給我,問我下星期能不能幫他們帶一下孩子,因為下星期是他們的第二個蜜月。今天我和海倫吃著酒席上的剩菜,她告訴我,「給你說中了,那條魚擱了一天不好吃了。」 我想,今天是我的幸運日。 然後海倫說,「現在我得向你承認一些事。事情是這樣的:我說了許多錯話。」我覺得我更幸運了。 她說,「我以前老是說文福不是壞人,不像你說的那麼壞。可我心裡明白,他是壞人,他太可惡了!」她用手在鼻子底下扇了一下,好像在趕臭氣似的。 於是海倫把一切都坦白出來了。她以為快要死了,終於跟我講了真話! 「我想讓你認為他是個好人,」她說,「我跟你說他難得對你凶,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你不明白!」我說,「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我永遠也忘不了。你總算還是明白過來了!」 「我這麼說你就不會怪到珍珠頭上了。」 「你在說什麼呀?」我問,突然有點怕了,「我幹嗎要怪珍珠?」 「因為要是你認為文福生來就這麼壞,那麼你也會認為珍珠生來就壞。可現在我明白了,這是不可能的。你總是恨他,你總是愛她,她跟他一點也不像。所以我現在再也用不著擔心了。現在我可以坦白地說,他很凶,是個很壞的男人。」 「你一向就這麼看?」我問,「說不定文福是珍珠的……」 「我當然知道!」海倫皺起了眉頭,「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又不是傻瓜。我進屋的時候,他站在那兒,你手裡拿著槍,臉上的表情像瘋了似的。後來,這些年來——我看到你費了多大勁要讓珍珠成為你的。你對撒母耳就不是這樣。當然,女兒跟兒子不一樣,但我還是知道的。」 「杜阿姨知道嗎?」 海倫點點頭。 「哎,你們兩個怎麼知道了卻一聲不吭呢?」 海倫拍拍我的胳膊,「嗯,小人,你有什麼資格問這種問題呀?」 吃中飯的時候,我告訴海倫我要上街去買東西。她說:「上哪兒?興許我也去呢。」 我說:「我還不知道上哪兒好呢。」 於是她說:「好吧,這正是我想去的地方。」 於是我們就去了隔壁三福貿易公司。洪太太趕緊打開現金櫃,以為我們是來換二十美元的零錢的。 「不,不,」我說,「這一回我到這裡來,想給女兒買點東西。」洪太太笑口大開,海倫也笑了。我站在一排瓷做的菩薩像前,打量著佛、觀音、財神、金剛,還有各種各樣能帶來運氣的神仙。 「你是買去擺擺樣子的,還是真要拜的?」洪太太問,「要是真要拜的,我給你打七折。擺擺樣子的,那就要原價了。」 「真的要拜的。」海倫連忙說。 「不光是擺擺樣子的。」我說。然後我回過頭去對海倫說:「這是真的,是給珍珠買的。我想找個東西放進那個紅色的小神龕裡。我答應過杜阿姨的。早在珍珠告訴我她的病情前,我就已經在想這件事了。」 然後我又回想起她告訴我她生了多發性硬化症的情景。咳,當時我真是又生氣,又悲傷。我罵我自己,我罵文福。珍珠回家後,我大哭了一場。然後我望望灶神像,它望著我,朝我微笑,見我難受它多高興啊。我把它從鏡框裡取下來,扔進煤爐。「你去看文福吧!滾到地獄裡去吧!」我看它的臉被火吞沒了還在笑。忽然我聽到煙霧報警器響起來了。哇!哇!哇!噢,我怕了。文福回來抓我了,當時我就是這麼想的。 可這時我又聽了一下,就知道了,不是文福的鬼魂,有點像賓果賭博中的停電,又有點像雷諾彩票中頭獎。這是灶神的妻子在喊,是的!是的!是的! 「你女兒在哪兒高就啊?」洪太太問我。 「哦,她有一份很重要的工作,在一所學校裡。」我說。 「檔次高著哩,」海倫說,「人可聰明啦。」 「那麼,給她買這個菩薩比較好,文昌菩薩,學堂裡可時興這個哪。」 我搖搖頭。幹嗎挑個像文福一樣的名字? 「我想買個讓她能派上好多用場的東西。」我解釋說。 「那就買個觀音娘娘吧。」洪太太把她的菩薩頭一個個拍過來,「又吉祥,又保佑多子多孫,用處大著哩。各種大小的全都有。這個不錯,只賣三十元;這個更好,要二百六十元,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沒想到要買觀音,」我說,「我想買另外的。」 「那就買個能給她發財的財神菩薩吧?」洪太太建議。 「不,不光是這個,不光是錢,不光是運氣。」海倫說。我們互相看看,可她找不出話,我也說不上來。 「要不買個八仙吧,」洪太太說,「索性八個全買去,那她就什麼都有了。」 「不,」我說,「我想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女神仙。興許她還沒生出來呢。」 洪太太歎了一口氣,「對不起,這個,我們沒有。」她很失望,我也很失望,海倫也很失望。 突然,洪太太拍起手來。「今天我真是糊塗了!」她走到後間倉庫,喊我,「這兒有一個,是工廠弄錯的。這個菩薩很好,沒有裂縫,也沒有碎,可他們忘了在她的寶座上寫名字了。我丈夫很生氣,他說,『我們拿它怎麼辦?這個沒名字的菩薩賣給誰呀?』」 於是我就把這個沒名字的菩薩買下來了。我自己用金粉在她的寶座上描了名字。海倫買了幾炷好香,不是雜牌的,而是最好的牌子。我看見這位女神坐在她的新居,那個紅色的小神龕裡,兩邊點起蠟燭,照亮了她的臉。她將安住在那兒,但沒人管她叫灶神的妻子。既然她已經和她丈夫離婚了,她幹嗎還要叫這個名字呢? 這星期,當珍珠來我家放孩子的時候,我對她丈夫說了,「帶孩子們去看電視吧。我找了一些藥要給我女兒。」 我把她帶到樓上我的房間。珍珠啊,我說,這裡有一些中藥,你把它敷在你的胳膊和腿上,藥性會滲進你的皮膚。你每天應該喝三到四次熱水,你裡面太冷了。光喝熱水就行了,不要放茶葉,也不要放咖啡,聽見沒有? 你在看什麼哪?哦,那是菩薩像,你以前從來沒見過。是的,的確很別致,是瓷做的,樣子也很好。瞧她坐在寶座上多仁慈呀,她的神態多安詳呀。瞧瞧她的頭髮,多黑呀,一點不操心,儘管過去她經常要操心。我聽說她一輩子吃了不少苦,所以或許她的頭髮是染過的。 但她的笑是真誠的,同時又是聰明的、天真的。再看看她的手,瞧她是怎麼舉起來的?這說明她想開口說話,或許她在叫你開口說話。她準備聽,她懂英語。你應該把一切全告訴她。 是的,是的,當然,這是給你的!我給自己買這東西幹嗎?別哭,別哭。我沒花多少錢。 可有時,當你害怕的時候,你可以跟她說,她會聽的。她會用她的眼淚把一切都洗掉的,她會用她的柳枝把一切不好的東西都趕跑的。瞧她的名字:莫愁夫人,幸福戰勝苦難,世界永無悔恨。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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