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港臺小說 > 魔法妄想症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
「……然後呢?」 「但是,若排列組合到最後仍然找不到兇手呢?很顯然的,這件案子最後會變成懸案。或者,排列組合的結果指向無辜的關係人呢?就會造成冤獄。那麼是不是這種辦案方法錯了?不,這個方法就理論上來說非常正確。只要窮盡所有線索排列組合後的可能性,其中一定有一個是正確的答案。但問題是,一來警方很難在有限的人力、有限的時間之內找到足夠破案的線索,二來兇手也不是白癡啊!說不定兇手以假線索誤導了警方,也說不定兇手毀滅了某些關鍵的線索,而這樣警方就永遠破不了案了!」 「……然後呢?」 「你不要一直回答同樣的話好不好?……還好,一般的罪案由員警來應付就綽綽有餘了,我們小老百姓不需要杞人憂天。可是,如果出現不可思議的犯罪、絕頂聰明的兇手,使得龐大的警力、進步的科技所未能及,名偵探就有發揮的空間了!當然啦,這種情況愈來愈少發生,這真是天才神探的困境哪!」 「……然後呢?」 「在歐美的古典解謎推理小說中常出現一個名詞!直觀主義(intuition)或者你要說是直覺也可以。這種直觀能力,意思是抽離出事件異常的部分予以解析。」 「事件異常的部分?」 「比方說,魔法。」 「你是說,你可以解釋魔法?還能憑這點找出兇手?」 「大概吧。」——我聽見他爽朗的笑聲——「在案件中,誰的行為最異常,誰就是兇手了。那是掩蓋任何線索也無法抹消的犯罪證據。」 後面這句話好像是在講我?我的行為不是被員警認為最為異常的嗎?難道說我是兇手?這有可能嗎?比如多重人格?我的體內有另外一個人? 我不敢否定這樣的可能性。說不定我心中的另外一個人格,已經講了許多我完全不知道的話、做了許多我完全不知道的事了。幻影會不會正是我另一人格的投射? 而且,我發現我還是無法擺脫心中既有的猜疑……這個男人其實是警方派來的間諜,企圖想誘使我承認自己真的發瘋了? 我以若無其事的語氣繼續問:「你的意思是——警方只要有辦法判斷命案中異常的部分們也能夠像名偵探那樣地破案嗎?」 「不。所謂的intuition含有直覺成份。沒有特殊直覺的人是無法成為名偵探的。就像是與生俱來的絕對音感一樣,我註定就是名偵探,這是沒有辦法回避、沒有辦法擺脫的宿命……」他突然憂鬱地說,「不然,我也不會有寂寞的感覺了。」 3 仿佛做了一場長夢。 但,那是夢,還是現實? 他走了。那個自稱名偵探的男子,就像曾在我生命中佔有極重要地位的幻影一樣,走了。 我仍然被留在這裡。仍然留在這白色的空洞中。自從他離開這裡以後,我的身邊不再遞補其他室友。少了他的聲音,我感覺世界好靜謐,在過去,我只有在被父母鎖入房間時才會出現類似的孤寂感。 那名青年傾聽了我在命案當晚所見到的異象,他要我重複敘述好幾遍。甚至,他要我教他怎麼跳「鬼輪魔舞」。我必須承認,他學得很差勁,跳不到幾分鐘就跌倒在地爬不起身了。可是他好像跳得很愉快。 但在他走之前並沒有說他什麼時候會回來。「我儘快」。他這麼說。我不知道時間流動的速度有緩慢,過了幾個禮拜?還是幾天?我問護士。她說距離我上次問同樣的問題,只有三十分鐘。我的生命難道是由員警、醫生、護士、名偵探,以及所有的別人針對我而來,為我設下的龐大圈套嗎?難道包括無頭活屍、狗頭人身的幻影也都是假的?到底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我不自禁又開始相信這整個世界是一連串的詭局。 但是我無從抵抗。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方法可以離開這裡。我伸手摸著,只摸到無色的空氣。那名青年從何而來、又從何而去,此時此刻我完全記不起來了。那是鬼魅嗎?他果然是惡魔派來的使者? 我一直記得他說過,世界很可能是一座巨大的幻影城,全是為了欺騙人類的知覺而建造的。也就是說,我摸到的東西並不是真的,而是撒旦控制我的肌肉神經,讓我有摸到東西的感覺;我甚至沒有所謂的神經;我只有大腦、只有意識——我不存在。我受制于惡魔。 護士不斷向我強調:「你人在病房。」 我告訴她,不,不。原來你也被撒旦控制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幻覺。但她顯然不相信。我轉念一想,說不定她根本就是一個不存在的虛像,於是我便不再勸了。 也不曉得是哪一天,這裡突然來了好幾個人,全自稱醫生,將我帶離這裡。我被帶去某處陌生的空間,周圍好像有許多複雜、不知名的機器。他們架著我,並用強光一閃一閃地照射我的眼睛。我有一種即將被解剖的預想。他們一面作實驗一面交頭接耳低聲談話,好像是在檢測什麼異類的生物。 他們還不停問我:「你看到了什麼?好——下一張。你看到了什麼?好——下一張。你看到了什麼?好——下一張。你看到了什麼……」我好疲倦,已經沒有反抗的力氣了。不管我看到什麼,我都乖乖照實回答。雖然在那個實驗裡,我並沒有看到比無頭活屍更不可思議的影像。但我知道這些事件都是由惡魔所主導,是惡魔打算一步一步將我逼向瘋狂、將我逼向毀滅的過程。 我所認知的世界開始失控、開始崩塌了。 人的感知功能究竟是根植在何處?我合上眼睛睡去,有沒有可能才是真正的清醒?我發現四周的人物、環境讓我感覺愈清晰,我如此的疑惑就變得愈沉重。如果說我在睜開眼睛時所感知到的現實變得破碎、變得模糊,我是不是可以乾脆將現實定義成夢境?是不是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脫離這樣的夢魘,讓我真正地醒過來? 然而——我又想到,那名怪異的青年——好,如果他真的是惡魔派來欺騙我的使者,那他根本就沒必要提示我:「世界很可能是一座巨大的幻影城。」他甚至應該反過來跟我說:「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以讓我深信不疑才對啊!但他卻老老實實地提醒我這樣的可能性。 他是我破除虛像、通向真是的鑰匙嗎?他並不是惡魔的傳信人,而是天神的使者?我心中有另一個聲音這麼告訴我:「相信他吧!」 「我叫陳小江,名偵探陳小江。雖然是個聽起來很無聊的名字,但是你一定要給它牢牢記住唷。不然,等我回來以後我可不幫你了!」我默念他的名字。我曾經相信他,所以那時我把命案當晚的事情告訴他了。「我們是朋友,你相信我,所以我會幫助你!」若他是我重回現實的出口,那麼我就做對了。陳小江、陳小江、陳小江。為了那遙不可及的「真實」——我不停讀誦他的名字,以避免忘記。 但如果我一開始就聽錯了?如果我一直傻傻地在背這個錯誤的名字呢?他真的會不願意幫我嗎?我好怕!我會永遠待在這裡嗎?不行!我不要! 我必須確定,確定他的存在。 在某一天,我摸索下床,在這個白色的空間裡小心尋找陳小江曾經存在過的證據。我伸手摸著另外一張床,指尖撫觸到床單的皺折。但床鋪已然冰冷,我不知道他的體溫是否曾在這裡留過。 病床側有一個名牌,但上面的名條已經被拿走了。 最後,我碰到了衣櫃。於是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結果……我見到了難以置信的東西!那是幻影!是狗頭人身的幻影——不過,並不是幻影的實體,而是幻影的外衣。衣櫃裡面放了一個黑色絨布的狗頭面具,還有一塊黑色的披風布。 幻影還沒有死?或者,幻影的服裝被陳小江偷走了? 甚至,陳小江就是幻影的實體?否則,他的衣櫃裡為什麼會出現這兩樣東西? 也就是說,一直以來盤踞在我心中的幻影並不是我心中無端產生的假像,而是一個真實具體的人物?而那個人,就是陳小江? 他老早就認識了我,並且一直戴著狗頭面具在控制我、誘騙我?教導我認識黑暗、告訴我離開房間的方法的也是他?我所看到的無頭活屍,也是他一手主持的戲碼?在我視線之下割取人頭的兇手,也是陳小江?等我被員警逮捕,送到這裡以後,居然還繼續冒充名偵探欺騙我? 惡魔。陳小江原來就是惡魔本人。他的確完全左右了我的感知功能。 但我以前曾經遇見過他嗎?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拚命回想從前,可是一無所獲。原來惡魔控制我的思想、我的生命,根本是不需要理由的? 難道說,他就是雅布拉梅寧,以我所沒見過的面貌再度接近我?是為了要刺探我是否知道換頭魔法的秘密? 陳小江欺騙了我。而我竟然大意地把真心話告訴了他。但他為什麼沒有殺我?我生命中不可解釋的疑惑為什麼總是這麼多? 這個世界——不,我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我所感知到的周圍事物——已經沒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