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港臺作品 > 寄住在貝殼裡的海 | 上頁 下頁
二五


  「小把戲。」我笑他。「呵呵,我很喜歡那樣的感覺。」他沒反駁地接口繼續說:「所以近視很深,小學到現在差不多已經到快瞎掉的地步了。」語畢又笑了起來。「發神經啊?」我想起以前小孩子羡慕同學戴眼睛很好看而故意弄壞眼睛的老把戲,「幾度?」這人竟然可以維持到大學。「近視825度,散光175度。」才說完,便自顧自咯咯笑了起來。「去,你在得意個什麼勁啊?」我將不屑一顧的鄙視口氣噴到電話另一頭去。「呵呵,沒有啊,我哪有。」聽起來心情應該是好多了。

  風越來越涼,我不想待在外面。正想一邊挪動身子一邊撐起的時候,一見薄外套覆蓋在我的肩頭上,耳邊聽著他的笑聲和閒話,抬頭看見海天走進我的視線,那一張臉有些倦意。

  「啊,謝謝。」我微笑著對海天說,男孩在電話的另一頭略驚訝得發問:「你旁邊有人呐?不好意思。」現在才想到這些問題會不會遲鈍了點,「啊,不跟你多說了。」海天蹲下幾秒便安心地坐在我身旁,他沒有注意我的任何舉動,倒是把臉側一邊望另一個方向望去,「再見。」我補充。

  「等等!」他略急地喊住我,又接著說:「那,那我以後可不可以打電話給你?」其實,我對這個人的反感不是太絕對,「你早點睡吧,改天再聊。」語畢,我收了線就直接關機,以免重蹈覆轍。

  忍不住打起哈欠,海天回頭看見的我一定是熊貓的化身,我訕訕笑了順勢向他胡亂比劃著,配上唇語:「蔓蔓有沒有被我吵醒?」除了手機音樂之外,我奔出屋子的腳步聲也一定很慌張。一開始海天見我跟他比劃還帶了微微訝異的神情,隨後微笑地回應我:「沒有,她睡得很甜。」大概是想到我亂比一通的手語很滑稽,他笑開了,我們都笑了。

  海天的笑容是無聲地笑開了,直到現在,他從來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來表示自己過與不及的情緒反應,比手語也總是清楚得恰如其分,手與手之間的碰觸更不會有摩擦聲音來加強任何他的情緒。這種感覺讓我想起了之前他在永和豆漿吃小籠包的情景,一個分3口慢慢咀嚼完的慢條斯理,好象不用刻意去做些什麼,就能讓人感覺出他自己和全世界的人都被自然得隔離了,而且,與天生的聽力障礙無關。

  「明天蔓蔓說要去抓彈塗魚?」我努力地要比劃出彈塗魚的意思,幾次下來好不容易被猜中。當然,海天也很認真得想瞭解我要表達的意思,這樣很好,我的成就感急速攀升。「不好,會弄髒你的衣服。」也許是注意到我也想瞭解他的語言,所以他的動作刻意的一個一個慢慢分解比劃給我看,不象平常跟誠哥聊天那麼迅速:「蔓蔓很乖,我明天跟她說。」我點點頭應好。

  「啊,你的感冒還沒好吧?還有沒有發燒?」我用手背反著貼近他的額頭。他先愣了愣才覺察我的意思,「好多了,謝謝。你累不累?」他接著比劃。我笑著點頭:「恩,我想睡了。」故意露出很無無力的眼神,示意一塊起身回屋內去。沒想到我和海天溝通這麼快就進入狀況,不知道是不是寧靜的夜晚比較能夠讓人集中注意力的關係,他先起身再拉我一把,好奇怪,這種感覺就像直接聽見他說話一樣。

  是不是人相處久了就會多少懂得對方的語言,我指的,不只是交談或發出聲音的狹義語言。人與人之間的障礙不在於先天的殘缺,因為想懂的不可能懂不了,那一份認真想瞭解彼此差異或差距的心情非常重要。而我終於在矛盾、猶豫的困擾之中找到最寬闊的視角和海天面對面,今天結束前的最後一個小時,我注意到自己的笑容很真實,一點都不勉強,像是看見新鮮玩意而瘋狂著迷的小孩,擁有燦爛的笑顏,還意外得到了全神貫注般的重生力量。

  「難道你不咳嗽的嗎?」海天在前頭,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畢竟我也不是第一次接觸聾啞人士,他們之間交談的流暢速度跟正常人一樣迅速,話還不少。正盤算著怎麼讓海天發出任何一點聲音的時候,他突然回頭看著我。「啊?什麼什麼?」像做壞事被當場抓到一樣地慌亂,不知道手腳該擺在哪裡。只見他比劃幾個動作,我有些不懂:「我和蔓蔓……去什麼?」其實,我困得眼睛都快要拿牙籤來撐住,只見海天笑著搖頭放棄解釋,我也沒再追問。

  木麻黃一整片都黑鴉鴉的,前方隱約有一盞鵝黃色的路燈,我眯起眼睛看見更閃亮的光芒,卻也更想睡。打了個超大哈欠,腦子閃過妤葳拉著兔耳朵的興奮模樣、蔓蔓轉圈時的姿勢、誠哥若有所思的背影……最後停留在方才海天靦腆的笑容。唉,我想安心地賴在舒服的床鋪上,管他明天還會發生什麼讓人多麼悲傷的事情,揉揉惺忪的睡眼,今天的結尾已經夠令人滿足了。

  可能是難得的專注加速疲憊的發酵,不自覺地拉住前方海天的衣角,迷迷糊糊地,若不這麼做,我會走不到他為我準備的床鋪,當然,我的舉動讓他回頭了。他被身後事物扯住的表情我看過,不以為意占去了大半之後,剩下來的是我無從瞭解的心思。無形的封閉,寂靜得叫人恐懼。心臟較弱的人,也許會因此罹患輕微高山症也不一定。

  但,這次他回頭給我的是一枚淺揚的微笑,很溫暖,接著,什麼也不再比劃地主動牽起我的手一塊往屋內走去。好吧,今晚我什麼都不想反駁。

  聽著海潮聲入睡的夏夜的確奢侈,沒意外的話,我應該會做一整晚舒服的美夢,不如說夢到奔跑在藍天白雲之上還遇見小叮噹帶我去遊玩,最後打扁妖魔鬼怪再得到滿滿寶藏什麼的;如果沒有美夢也至少會睡的很甜,那種一睡一整天完全不想爬起來而且腦袋一片空白的感覺,雖然困得有點糊塗了,但我是這麼想的。

  耳邊隱約聽見海天離去的腳步聲和帶上木門的摩擦聲,很輕很輕……

  其實,我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的模樣。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配上不太完整的空間,使得演化在所有人的身上不露痕跡地賴活著。我以為,個人的思維是很難脫離巨大縝密的主體,至少到目前為止,幾乎是毫無長進。沒有對錯也沒有準則會讓人極度無所適從,我們甚至不知道最終會走到哪裡,自然連遵循的軌道是不是天生偏離到沒能過問,因為光是望源頭想去,要維持抽象的客觀就是一件高難度的事情了。一下子如細絲般的心思很容易被影響,被抽換,最後絕大多數的人便因為內心莫名的恐懼支配而草草收場,那是必然的。

  這麼說來,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的模樣似乎也沒有人在意了,因為連基本「存在」這件事情已經足以讓人氣餒,雖然常常用漠視的眼光來解讀這個世界,但至少我還願意承認,人類的確是偏執得可愛。

  睡醒之前在床上蠕動對消除疲勞是有幫助的。「噢……」伸了個懶腰再漫漫把蓬鬆的亂髮探出被單外,「睡的好累。」還是不想睜開眼睛,不管怎麼想都覺得是這幾天再自顧自地飆出幾句呢喃的髒話,正想翻身繼續睡,才突然感覺四周的景物,枕頭被單沒有一向醒來習慣的氣味,唔,猛一起身,警覺地環顧四周,牆壁上五彩繽紛的圖,極簡單的房間擺設。「對哦,我昨天……」怎麼睡糊塗了,這會靜下心來才聽見屋外一陣一陣的海潮聲,屋內飄來涼涼的海風,我半發呆地注視著窗外灑在門邊上的陽光,醒醒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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