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港臺作品 > 寄住在貝殼裡的海 | 上頁 下頁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她緦地一面剝碎小白菜和紅蘿蔔一面抬頭笑著問我。「我、我叫兒,你呢?」我結結巴巴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她看我一臉緊張,忍不住笑著說:「兒?呵呵,你在緊張什麼啊?你叫我妤葳就好了。」這個名字聽起來跟寫起來的實在差很多,我看她一邊筆劃在我手心上一邊念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有點猶豫,妤葳?蠻好聽的啊。

  刻意的隱瞞會充斥在新認識的朋友之間,想保留的最好一開始就徹底不提,想遺忘的在最初就該隱姓埋名,當然包括想懷念和珍惜一切記憶的永久保存期限。不提不說就不會變質,頂多染著憂鬱和神秘。我跟眼前的妤葳,今天是第一次正式的真正見面。

  「你看起來好面熟,我們在哪見過嗎?」她側頭看著我,似乎正在強力搜尋她的記憶。「唔,昨天在防波堤那邊的確是有見過。」我緩緩吐出這幾個字,手邊一群沖上羊來搶食的小白兔考驗我的平衡感,誰知道妤葳一臉訝異地轉頭著看我說:「怎麼可能,我昨天是有去海邊啦,但是我不記得看進你,我只記得在防波堤邊睡了一上午中午醒來的時候才發現我都曬黑了,呵呵。」她的表情很認真不像在說謊,我開始懷疑我昨天恍惚的是我自己。「唉,不要緊不重要。」我笑著說,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也許真的不是同一個人也不一定。

  「把錢拿出來!臭小鬼!」「剛才你從誠哥店裡拿來的100塊,交出來!」氣氛才剛轉好,便巧合似的銜接上外頭的吵鬧聲,我起身往剛才變進妤葳家的巷口看去好像有兩、三個男孩子正在大聲叫囂著,他們在幹嘛?我狐穎地慢慢起身,推開妤葳家的矮木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幾步。「我不要!這是我的錢!你們走開!」嗯?小女孩的聲音,難道是勒索啊?

  轉頭想和妤葳商量是不是要過去看看,她卻仿佛什麼都聽不見似的繼續餵食小白兔。「妤葳,你有沒有聽……」這種事情不能猶豫,萬一真的發生什麼事情怎麼辦?耳邊傳來妤葳的歌聲,我回頭低望她,沒想到,妤葳抱起小白兔自顧自的開始唱起歌來了。啊,不管了?

  「臭小鬼!我打你喔!」一個箭步跑了出去,果真看到兩個國中生年紀的男孩兇神惡煞地對著一位靠著紅磚牆、雙手環抱胸前的小女孩大吼大叫,蠻橫得不得了。「喂,你們在幹嘛為什麼欺負我妹妹!」我故意粗聲粗氣地走到兩個小流氓面前,誰知他們沒膽地罵了幾句髒話就跑了,真是沒種。

  對著跑不見的小流氓吐吐舌頭,再回頭蹲到小女孩前面看看她有沒有受傷,說巧不巧,我一蹲下正視小女孩發現她就是昨天拎魚幹的小女孩,巧合得令人吃驚。臉頰有點髒髒的,手裡還握皺了一張100塊錢。「小妹妹,你有沒有受傷?」一邊問一邊順手拭去她臉上的汙土。她癟著嘴用力搖搖頭說:「沒有!」明明眼淚都要溢出眶來了還一臉倔強的模樣。摸摸她的頭,善意的對她微笑。如果是個愛哭、愛撒嬌的小鬼,我肯定沒有耐心陪她多說幾句話。她真是個乖孩子,讓人想多捧捧她的小臉蛋,讓她哭泣仿佛是天大的罪惡。

  「叩——」好一個結實的「應聲而響」,我的頭往前一伸跟著痛了起來。「哈哈哈,老女人!活該!」小流氓竟然跑回來丟我石頭,暗算我!哎呀呀真痛!低頭看地上石頭還是尖尖不圓滑的那一種,難怪育得想大叫。「死小孩不要跑!真是氣死我了!」大喊之後才追了幾上學便跌坐到地上去,小流氓早已經不見蹤影,真該死。

  這時,原本靠著牆壁的小女孩走了過來,一臉不知該怎麼形容的表情對我說:「姐姐……你沒事吧?」她對掉眼淚這種自然的事情真的很放不開,眼淚在眼眶邊直打轉還不肯輕易讓它掉下來。拿她沒轍,只好大笑三聲晃著有點昏的頭說:「沒事沒事,別擔心,呵呵。」天啊,我有沒有腦震盪啊?

  小女孩含著眼淚微笑地說:「謝謝。」我乾脆坐在地上也不起來了,反正頭還暈得很。「喔,不用客氣。趕快把錢放進口袋裡收好,不要被搶走了喔。」摸摸她的頭再順勢把她的口袋撐開,要她把100元放進去。她擤擤鼻涕、傻傻的低頭把錢放進去,接著她抬頭像是看到我背後有什麼東西似的,揉揉小眼,顯出一副歡快的笑容往我身後跑去,大聲喊著:「海哥哥!」嗯?我因為整個人還坐在地上等暈眩消散,只好勉強回過頭看看發生什麼事。

  小妹妹撲在少年的懷中,是那個海堤少年。呃,我當聲傻眼,驚訝得說不出話、身子也起不來,小妹妹扯著海堤少年走過來我身邊,興奮地為我介紹:「姐姐,我叫蔓蔓。這是我的海哥哥。」少年無言地看著我,蹲下來揉揉蔓蔓的臉頰,眼神錯過蔓蔓的肩頭望向我,凝視好一會兒之後微微地笑了。

  同一時間,當我正想微笑以對的時候,一道溫熱的液體緩緩從我額頭滑落到臉頰,我下意識地用手去摸疼痛的腦門。

  呀,我流血了。

  海天的腳步跟著緩緩駛出漁港的銀色賓士轎車前進,我從他的背影讀出一絲落寞和不舍,蔓蔓走了,他的手還是在半空中輕揮著。遠遠地我看見海天的身影和這一幅藍天白雲的美景竟然呈現一種莫名和諧的憂鬱,是不是正因為他是屬於海的一部分?

  當發現到有些事情並不是以預想的方式存在的時候,人們的心情往往會出現很大的落差,是好或壞都不重要。難以平復的是原本拉得很緊的平衡點。一下子被沖毀了,不管如何,心情總會是先下而上或先上而下,其中的差異點隻在於一個得到救贖而一個陷入萬丈深淵,兩個極端。

  感到驚訝或知道什麼令人訝異的事實的時候,我有結巴、表達不出完整意思的行病,實在苦惱。那種感覺好像是被人從嘴裡抽出好幾口空氣又掙扎著,無法反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老爸老媽都說他們的血統遺傳裡沒有這樣的基因。全過程魔術這會兒將責任推得倒挺乾淨的咧,唉,所以除非必要,我在感到驚訝的時候都會抿起嘴不說話。

  「姐姐,你流血了啊,海哥哥怎麼辦?」不等蔓蔓說明白事情的由來,那個少年海哥哥先是將蔓蔓身上的沙塵拍乾淨,然後起身將我的右手繞過他的肩頭,一步一步地攙往剛才雜貨店的方向。我先是發愣地看著他,接著立即回過神來,吞吞吐吐對他說:「不、不用了啦,我、我、我自己能走。」又是一個完全不聽別人說話的怪胎,他自顧自地攙扶我,眼光只管放向前方。

  遠遠的,雜貨店的「煙酒」招牌搖擺著,延伸過去的長鐵條上頭綁的塑膠紅線和幾條鹹魚也跟著微向搖晃。好像腦震盪了,我的頭竟然在此時合上海風吹指的振幅,腳踩不穩路,最後,我也不再拒絕少年的攙扶,只覺得腳下一步步都攪和著海沙和小石子,不太舒服。蔓蔓站在我的另一邊輕推著我的大腿,一臉「她也要努力幫上忙」的模樣,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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