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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街(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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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小朱,安靜點,你怎麼啦?」對方似乎十分詫異她竟然會那麼激動,「什麼事?急成這樣?」 朱勤停止了哭泣,她只求他趕快來,再不見到他,她要死了。蕭的反應沒有朱勤預期的熱烈,他只說一定抽空來看她,就把電話掛斷了,可能怕他的女秘書偷聽,向他太太打小報告。 朱勤放下電話,不由得怨起蕭。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蕭竟然裝出那麼若無其事的樣子,也許不是裝的,他本來就是和朱勤玩玩的,根本不會太在乎她的感情。朱勤忍不住胡思亂想。記不清多少次了,她下班,不回家,跑到中山北路嘉新大樓門口等蕭下班。有一個下午,雨下得很大,朱勤撐著傘,站在馬偕醫院的磚牆下,看著嘉新大樓的電梯進進出出的人群,她覺得自己像個棄婦,癡癡地等著負心漢的歸來,雨打濕了她的裙子,朱勤站在雨裡,哭紅了眼睛。 「剝剝……」 電鈴的聲音。朱勤從床上跳起來,奔出陽臺朝下望,巷口空空的。她以為人家按錯了門鈴。住在這種雜遝的公寓,經常發生亂按門鈴的事。然而,奇妙的感覺告訴朱勤,一定是蕭!一定是他。 朱勤沖下樓梯,跑下二樓,有人從拐角的樓梯口上來。就是把這個人燒成灰,她也認得。 「蕭——」朱勤叫了一聲,腳下一軟,差點跌坐到樓梯上。 蕭搶過去把她抓住。 「你幹什麼?小朱。」 朱勤抓住蕭的臂腰,迷亂地叫著:「喔,蕭,喔,蕭。」 進了屋裡,他的第一句話是: 「你瘦了,才幾天不見。」 淚珠又不爭氣的成串往下滴。 「你總算來了,蕭,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麼盡說這種傻話。」 他讓她坐在他的腿上,由她絮絮訴說她是如何地伯失去他,以及這七天來的相思之苦。 「小朱,原來我讓你受苦了。」 「瞧你,傷害我那麼深,還好像一點都不知情似的。」朱勤搶白他:「你以為怎樣?你太太回來了,我還是無動於衷?」 「我沒想到你——」 「沒想到我愛你那麼深?!」 蕭憐惜地撫著她瘦多了的臉頰。 「你告訴我你妻子回來了,把我留在這後街,永遠不再回來,我就無聲無嗅地消失了,反正除了你,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小朱,別挖苦我,愫是回來了,可是,她隨時還會走呀!」 「什麼時候走?」 「她沒說。很快了。」 「蕭,我愛你。一想到你和你妻子呆在同一個屋頂下,我就要發瘋。」 「小朱,別瞎猜,我們不同房的。」 「她回來幹嘛?」 「看看孩子,還有,問我要錢,更多的錢。」 「你哪來錢給她?」 「我是沒有嘛,她嚷著要把三藩市的房子賣掉,反正她一個人住太大,她說。」 「你答應了?」 「沒有。那房子是我分期付款買的,還要三年才能把錢付清……」蕭頓住不講。 「不談這些,多煩人!」 「這幾天,你們做些什麼?」 「吵架。」 「繽繽和她哥哥一定很樂,媽媽回來看他們了。」 「愫也不太理他們。她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裡。」 「你的臥房裡?」 「不,她住在客房,家裡空房間很多。」 「關在房間裡幹嘛?」 蕭遲疑了一會,才沉重地吐出兩個字:「喝酒。」 朱勤瞪大了眼睛。 「據她自己說,我們分居後,她心情不好,經常借酒澆愁。」 「那她不會和你離婚了,蕭。」 「怎麼說呢?小朱。」 「你太太不能出去工作,最近又染上酒癮,她除了依靠你,沒辦法了,除非——」 「除非——」 「除非你把房子給她賣了,這不是她提出的條件?」 「如果我答應她,我就一無所有了。」 「蕭,你想過沒有?一個人不能什麼都要有呀!」 「我有什麼?你說。」 「我。最起碼你擁有我,蕭。」 「對,起碼我有你。」他重複。 「可是,對你目前的情況來說,我並不很重要。」 蕭笑得很偶然。「我說過,我們始終就是綁著手腳戀愛。如果像你說的,從頭開始,一切會很美的。」 「為什麼我們不能?蕭。」 「我活得比你久,小朱。很多東西,和時間很有關係,愈久了,就愈甩不掉,不管你喜不喜歡,它變成你生活裡的一部分。」 「我看,蕭,你是顧慮太多了。」 「不是顧慮,而是我們被困住了。」 蕭一臉懊喪,使得朱勤不忍再去逼他。她遞給他一杯馬丁尼。 「試試看,我自己調的。」 蕭啜了一口,眉毛揚了揚,一手把朱勤抱住。 「小朱,只要我年輕十歲,我們會是一對很相配的戀人。我們彼此相愛,一無牽掛,我的很多缺點,你也不會發現,我這種狼狽的樣子,更不會讓你看到。」 「如果你年輕十歲……」 窗外,一大片黃昏的天,遠處屋角斜斜掛著落日,把天空染紅了,呈現出一種犧牲的美。 七 老女人的靜脈瘤 「小朱,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你還年輕,你有權利要求完整的。」 「蕭,別管我,只要你常常來,我就很滿足了。」 然後,朱勤試著要他,她是想證明自己還擁有他,沒想到蕭拒絕了。 「怎麼啦!怕你妻子?」 朱勤記得蕭不止一次,提過他的妻子很冷感,朱勤一心想擊敗那個女人,她於是更熱情的撫弄著蕭。 蕭還是不肯。「畢竟她人在臺灣。」 「你和她在一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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