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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媒婆裡頭,有個叫劉大腳的,她不但腳心像抹了油似的,跑得勤快滑溜,一張利嘴,更是能言善道,能把死人說活,活人騙死。沈兆堂夫妻倆找到她,大把塞錢,托劉大腳費心,到遠處去,替小傻子另行物色個媳婦。

  「沈大爺,沈大娘,你們儘管放心,」劉大腳笑著說:「承兩位看得重我劉大腳,就是再難辦的事,我也要盡心盡力,把它擺得平平的,弄得妥妥的,讓你們兩位,心像熨斗熨過一樣,——半個褶印兒也沒有。」

  「說來你是曉得的,大腳嬸兒,」劉氏說:「我們家的傻子,其實也不能算太傻,牲口的公母,他全認得出來,其實……其實人帶三分傻氣,有什麼不好?俗說:傻人有傻福啊!」

  「就是嘛,傻哥兒一屁股坐在這一大片灘地上,穿不愁,吃不愁,誰家女兒嫁過來,不就是享現成的福?可惜有些人家不透氣,和尚的大襟——左著來,這一回,我得去找個想得通的門戶,包你有個好兒媳婦進門就是了!」劉大腳說。

  劉大腳是大拍胸脯包了的,她曉得近處已經沒人願把女兒許給沈家的傻兒子了,只好放長麻線頭,到遠處去釣那願意上鉤的。她幹媒婆幾十年,路徑和人頭都熟得很,一釣竿摔出幾十裡,正好摔到錢家圩,找上了肉頭財主錢老頭兒了。

  論起行事為人,錢老頭兒算得上是老好人,只是多年吝嗇成性,過份看重錢財;他有三個閨女,大閨女嫁給錢莊老闆,二閨女嫁給銀樓的小開,第三個閨女還沒許配,只因錢老頭兒心裡偏著老麼,存心要替她找一戶比她兩個姐姐更有錢的人家。

  劉大腳腿大腳大,跑的真夠快當,曉得錢老頭兒急著要嫁女兒,立時就跑進了錢家的門,錢老頭兒問起對方的門戶,劉大腳便說。

  「能做得了錢家女婿的人家,掐著指頭數算,在這幾十裡方圓之內,能有幾家夠得上格的?我要說的,是沈家灘沈兆堂大爺的兒子。也許路程遠,您不甚清楚,他那份家業,變成黃金,十個八個也休想抬得動,您沒聽說,他們家連吃飯桌子,都是烏金打的。」

  「嗯。」錢老爹說:「你若是提到旁人,我或許不清楚,提起沈兆堂,我卻清楚得很;早在十多年前,我在茶棚裡救過一個人,那是替他當護宅師傅的奚倫,後來姓沈的謀奪人家老婆,挨了一剪刀,這個笑話,你再走遠一點,也沒人不知道。」

  「嗨,這有什麼要緊呢?!」劉大腳說:「你的小姐只是許給他的兒子,沈家夫妻倆,膝下就是這麼個獨種寶貝,沒人分他家業,奪他田產,日後兩個老的一伸腿,那片家業,還不是歸你家小姐掌著嗎?」

  「聽說沈兆堂的兒子是個傻子。」錢奶奶說:「長得粗手大腳,夯裡夯氣的,一張鯰魚嘴,終年淌口水,那種女婿,我不稀罕。」

  「錢奶奶,你又沒親眼見著,光聽人傳說怎麼成呢?」媒婆劉大腳陪笑說:「男人不比女人,手大腳大主富貴的,你沒聽人說,手大拿錢穩,腳大把地穩,嘴的吃四方,口水汪汪,米爛陳倉嗎?」

  「照你這麼說,沈家那孩子簡直是十全十美了!」錢老頭兒說。

  「這可不敢說,」劉大腳流水應著:「他也不是沒有欠缺,比方說:他爹那種風流習性,他就連半點兒也沒有,他呆板厚實,有三分傻氣倒是真的。」

  禁不住劉大腳拚死命的遊說,錢家老公母倆竟然就把這門親事,糊裡糊塗允了下來,劉大腳打鐵趁熱,掇弄沈兆堂立時下聘,雙方把親給定妥了。不過,定親還不到半個月,錢家弄明白真相,曉得是受了媒婆的騙,不願把閨女許給小傻子這種白癡,又把聘禮給退了回來。

  「這可不成!」沈兆堂眼見事情裂了縫,便火說:「你們沒弄清楚,為何當時收下聘禮來著?如今鬧著退聘,叫我摘下臉朝哪兒掛?退聘是萬萬談不上的,既定了親,你閨女就是我沈家的人了,我高興哪天放轎抬人,就在哪天放轎抬人,天王老子,擋不得我娶兒媳婦!我這可是一句話說絕了!」

  「我也一句話說絕了給你聽,」錢老頭兒也固執得很:「今天聘是退定了,我的閨女不嫁給白癡。」

  事情終於弄得很僵,錢老頭兒想扔下聘禮,轉身就走,沈兆堂拍著桌子,吩咐槍隊送他,再把那份聘禮,原封不動的押送回錢家圩去。錢家一族,也是有門有戶的人家,當然吃不下這一杯,有人主張由錢老頭兒出面告狀打官司,有人主張就是不嫁閨女,看他姓沈的有什麼方法來搶?假如沈兆堂真敢放槍搶人,這邊便也糾合槍枝,兵來將擋的豁著幹一番。

  「哼!憑它錢家圩那幾個雜湊的人頭,也想抗我姓沈的?」聽說錢家圩想玩硬的,沈兆堂便又豎起鉗子學了螃蟹:「老子上一回能玩硬的,這一回,就來它一個依樣畫葫蘆好了。」言下之意,不用說就是要硬搶親,先把錢老頭兒的閨女搶來,和小傻子圓房,把生米煮成熟飯。

  沈兆堂頭一回自率人槍,去錢家圩搶兒媳婦,葫蘆沒畫成,只畫了個半邊瓢。錢家圩的槍枝不多,但早有準備,沈兆堂領著人槍去圩子,錢家的槍隊早已埋伏在小河岸邊等著他,趁他們卷起褲管蹚河涉水時,槍銃齊發,只消片刻功夫,便把沈兆堂打得小桶沒箍,——散了板啦!沈兆堂騎著一匹黑馬,眼瞧路數不對,撥轉馬頭,領先朝回跑,但子彈比他馬跑更快,有那麼一粒小小的彈丸鑽進了黑馬的屁股,黑馬猛舉前蹄人立起來,使沈兆堂跌了一個倒栽蔥,這一跤跌得不怎樣,只把原先昂昂的腦袋跌萎了,沒精打采的回到沈家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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