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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兩人大早推著手車上路,沒事只有嗑閑牙,老麻皮為人極爽快,牛小虎兒便把心裡的事給抖了出來:

  「你說的不錯,老麻皮,那位小張奶奶,真的常攔在巷口,找著我說長道短的,這女人見的世面多,說起話來,真不好應付呢。」

  「廢話!」老麻皮一吼,粒粒麻窩兒都泛了紅:「要是舌頭不能繞彎兒,這碗巫門飯,她能吃得下來,遠近都有名聲嗎?我早說過,她不瞧上你便罷,一旦瞧上你,拔根頭髮就能把你給扣住,你想跑全跑不掉的。」

  牛小虎兒聳聳肩膀,不以為然的:

  「那倒不見得,除非那些拖尾巴的玩意兒傳給她迷惑男人的邪法……你要曉得,她供奉的全是些公狐狸,霸佔她還怕來不及呢,哪肯把她朝外推送?」

  「照你這麼說,好像世上真有那麼多靈狐似的。」孫大麻子吐了一吐沫,問說:「你見過多少狐仙呀?」

  「跟你說實在的,老麻皮。」牛小虎兒說:「我自小跟我哥小龍倆兒,就是不肯信這個邪;非但不信邪,還搗毀不少狐屋,也沒見狐仙來報復什麼的,不過,如今人長大了,信雖不信,心裡總是疑疑惑惑的拿不定。」

  「你拿不定什麼?」

  「拿不定究竟有狐沒有狐呀!」

  「狐狸當然是有。」老麻皮嗨嗨的笑著說:「它們跟黃鼠狼這種放騷放臭的東西,是一票兒貨色,但我它娘至死也不信有什麼狐仙。」

  「照你這麼說,那一部聊齋全是鬼話囉?」

  「不是鬼話,你難道把它拿當史書看?」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聊著聊著抬起杠子來了。太陽升高起來,老麻皮停住車子,歪身坐在車把上吸袋煙,使手巾抹汗說:

  「好罷,咱們歇一陣子,先聽你說。」

  「不不,」牛小虎兒說:「先聽你講。」

  孫大麻子捏著小煙袋杆兒,送進嘴裡,銜一銜又拔出來,彷佛責怪牛小虎兒不通氣,心裡有點兒怨聲,急於吐出來,此時此刻,說話更勝過叭煙了。

  「人說:耳聽是虛,眼看是實,不管人家傳說怎麼靈異,我單問問你,你親眼看見過?還是親身經歷過?要是輕信旁人的話,那?!……那自己就沒日子過了!」他說了一截兒話,再想到吸煙,再把煙袋嘴兒塞進嘴,煙鍋裡的火又熄掉了,一時又不願再去打火,只好胡亂叭兩口,意思意思:「旁人怎麼說,我不管,我這半輩子,夜夜巡更,可沒見過能變人的靈狐。」

  「人全說我牛小虎兒拗勁足,誰知這回遇上你老麻皮,我也不得不認輸了。」牛小虎兒說:「早先我也不信有狐狸精,自從遇上這位小張奶奶,我一見她,就恍恍惚惚的,好像受了狐媚,你說怪氣不怪氣?」

  「嘿嘿,」孫大麻子乾笑著:「即算真有狐狸精能變人,那倒並不可怕,我說,像小張奶奶那種活活的人狐,才真怕人啦!你沒聽說過:二八佳人女多嬌,腰裡藏把殺人刀嗎?……她不單要吃你的肉,還要窮啃你的骨頭,我問你,你有多少骨頭經得住她啃的?」

  「你說話甭朝邪處說好不好?」牛小虎兒說:「我要真對她有意勾搭,你就冤枉我幾句也沒話說,怪就怪在我並沒跟她怎麼樣呀!」

  「這就是人狐厲害的地方!」孫大麻子變得認真起來:「不信你瞧著罷,她的捆仙繩兒就要祭起來了!……等歇咱們怎樣捆豬,她就會怎樣捆你的!」

  老麻皮沒喝早酒,說的也不是醉話,牛小虎兒叫他說得心虛虛,意怯怯的,憑心而論,那位小張奶奶的相貌、體態,長得真夠迷人,若說見了她不動心,那就算不得男人了。可是,話得說回來,再好的酒,一旦走了氣,變了味,喝起來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亂偷漢子的女人,哪怕她是天仙臨凡,照樣少沾惹為妙!人生在世,酒色財氣這四大關口,色字關最是難過,自古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乎我牛小虎兒只是個殺豬賣肉的粗漢子?要想避開小張奶奶的糾纏,最好的法子,就是依照老娘的意思,跟徐小嬸兒家那個病病歪歪的素姐兒把親事訂妥,早點兒娶過門,幫她死了這條心,——假如那位小張奶奶對自己真的有意的話,當然,這只是按照老麻皮的推測論,並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

  「我說,老麻皮,瓦窯鎮上有你這樣的人,為什麼還有那麼多的人信巫道,信狐仙呢?」過了好一晌,牛小虎兒才說:「你既有這套道理來說我,為什麼不跟那些人去說?」

  「我嗎?」孫大麻子笑笑:「我只是個巡更守夜的老傢伙,我醒著,人全當我是喝醉了的,我的話聽在旁人耳朵眼裡,都只是些瘋言瘋語,我幹嘛再去脫褲子放屁?——沒事找事幹?咱們還是上路罷!」

  太陽在人頭上照著,即使是深秋葉落的季節了,逗上這種晴和天氣,四野還是暖洋洋的,遠處響著落花生篩子有節奏的踏板聲,路邊的田野裡,也有人在收著紅薯,倆人輕快的推著空車子朝前走著。

  「你剛剛是說:鎮上沒人肯聽信你的話?」牛小虎兒又拾起話頭來。

  那個搖搖頭,噓了口氣:

  「你就是說爛了嘴唇皮,他們仍然要信那個邪,你有什麼辦法?我倒不是鬥不贏狐狸,只是說不贏巫婆們的那許多張靠說謊吃飯的嘴,你甭瞧著你那位芳鄰年紀輕,入道不久,她在巫門裡最會領著頭起哄的,東街關王廟邊的賭場上,有幾個巫童是她的保駕,我要是當面開罪她,我這把老骨頭,准會被他們給拆散了的。」

  「它娘的,有這回事?」牛小虎兒說:「我倒不在乎這個,咱們先撇開那位小張奶奶不談,老麻皮,要是那幫子賭場上的潑皮敢觸碰你一根汗毛,你只消跟我關照一聲,我就給點顏色給他們瞧瞧!」

  「真的?」

  「難道還是假的?」牛小虎兒扯開衣襟,在胸脯拍了一巴掌說:「咱們在對付狐狸之前,不妨揍揍那些吃狐狸飯的,試試他們的靠山會不會豎起尾巴當旗杆?」

  他這麼一說,孫大麻子的兩眼發亮起來了:

  「小虎兒哥,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你要真動手揍巫童,小張奶奶就會出面跟你鬥法,我敢打賭,你是非輸不可!…捆仙繩兒一系,你就直腿直腳了。」

  兩人到一個莊子上去買豬,買妥了豬,動手去捆放在手車上時,孫大麻子指著豬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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