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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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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湯心真猶疑起來,瞧光景,這傢伙根本不是那個殺害卞福生的兇手,只是來喝辣湯的。夜深了,疑凶還沒有露面,羅大有的話硬是不靈光了!不過,與其一個人苦守著,就跟這面貌可憎的傢伙閑搭訕搭訕,藉此打發時間也好。 剛有這麼一層意思,又覺得不很妥當,人生面不熟,喝完了辣湯不走,還在這兒沒話找話的留連著,你知他安的什麼心眼兒?俗說: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在這種辰光,這種人還是少沾惹為妙,剛剛他慫恿自己把擔子挑到後邊岔巷去,究竟是怎麼個意思?會不會耍什麼調虎離山的計策,先支開自己,然後……? 「辣湯來,滾燙的胡椒辣湯啊!」 這樣扯開嗓子一叫喚,就打了岔,沒再回那人的話,同時也用啞氣的聲音,替自己壯壯膽子,好在局子裡在四周暗處撒得有人,這傢伙就是不懷好意,自己也不至於吃什麼虧。 一聲剛叫喚完,老寓館那邊吱呀一聲門響,可不是那蠻子女人出來了,她打開那扇大門,又隨手把門給扯掩上,人站在門外叫說: 「賣辣湯的,端兩碗辣湯來,一碗少撒些胡椒粉,——孩子吃的。」 「是了,太太。」老湯在舀辣湯之前,順手又壓壓破涼帽的帽檐兒,蠻子女人那雙狐媚的青杏子眼最尖,怕她一下子認出自己前晚帶著卞老頭兒來過,動了疑念,那,事情就會變得更什麼了。 看樣子,那蠻子女人出來買辣湯是假,光景她等人等得比自己還急,姦夫不來,孩子沒法子處置,她也不能遠走高飛,這只是借著買辣湯,倚在門外看看動靜罷了。蠻子女人一出來,那個臉上生著朱砂記的粗漢走開了,腳步聲咚咚的,朝裡走向那邊的岔巷去了。 老湯顧不得那個不相干的粗漢,舀妥兩碗辣湯,端給那蠻子女人,好在霧雰很濃,小木樓上那盞透過綠窗幔的燈光很黯淡,料想對方未必就能認出自己來。 「等歇你來收碗,賣辣湯的。」 「是了,太太。」老湯哈著腰說。 蠻子女人端著辣湯閃進門裡去,格登格登的爬著木梯子上樓,老湯看得仔細,那扇大門仍只虛掩著,並沒關上。這可好,老湯盤算著:這一來,姦夫來了不用敲門,悄悄的就可以進宅登樓了,這蠻子女人心細如發,真正是只狡猾的狐狸。 女人來叫兩碗辣湯,足證小龍那孩子還安然無事,你再狡猾如狐也沒有用,天羅地網早已撒妥,倒看你用什麼方法逃得出去?想到這兒,坐回扁擔上去的老湯幾乎笑出聲來。 又過了一盞熱茶的功夫,行蹤神秘的羅大有在辣湯擔子前出現了,他鎖著眉毛,顯然內心非常焦急,老湯見了他,悄聲說: 「怎樣?羅大爺,事情敢情有變化?你的話不靈驗,——沒人進那宅子。」 「我曉得,」羅大有說:「那姓楊的今晚沒露面。」 「我可弄不懂?羅大爺,」老湯說:「那蠻子女人出去跟她那姘夫見面,你們既有人踩上他們,又聽了他們密謀,為啥不當場雙雙捉住他們呢?」 「事情並不如你想的那麼簡單,」羅大有說:「踩那蠻子女人的,只是局子裡一個便衣的線民,還又是個女的,她一路跟她到公園那邊,姓楊的除了本人在場,還有一個貼身扈從的漢子,她當時不敢聲張,只能把隱約聽著的話照述一遍,我們把它紀錄下來,好張網拿人。」 老湯朝老寓館那邊努努嘴說: 「羅大爺,先把蠻子女人攫著,不是一樣嗎?一敲一嚇,逼她供出那姦夫的窩巢,埋伏著兜捕,他還能走得了?」 羅大有搖搖頭: 「我們已經查出,他是販賣煙土的大毒梟,到處都有耳線眼線,誰也弄不清他究竟藏匿在哪兒?一捉蠻子女人,他准遁掉,——她是一塊活魚餌,要捉姓楊的,非耐心等著不可。錯過今晚,還有明晚呢。當初我是這樣想的。」 「但則小龍那個孩子……」 「我也是急著這個,」羅大有說:「一般說來,時辰愈拖愈叫人擔心,她也許會單獨下手,叫人防不勝防……今晚就該是最要緊的關口……替我舀碗辣湯來。」 腳步聲在那邊響,一個喝醉酒的人,用扭歪的腔調,咿唔哼唱著拉渾腔的調子,從方場邊緣走過去。羅大有喝著辣湯做樣子,嘴就在碗緣問說: 「這邊可有什麼動靜?」 「也沒什麼。」老湯說:「先來了個不相干的粗漢子,約莫是打那邊岔巷賭場上來的,在這兒喝了一碗辣湯,找著我拉聒一陣子。趕後來,蠻子女人出來吃了兩碗辣湯,我還沒去收碗呢。」 「再沒旁人來過?」 「再沒了。」 「這樣罷。」羅大有眨眨眼說:「你不妨拎著方燈,藉口去收碗,闖闖那宅子試試,為著救那孩子,我不能不試著改變主意,趁夜悄悄的單獨押起這個女人,然後再跟那姓楊的鬥鬥法,看是正勝邪?還是邪勝正?……即使這樣會使事情變得更麻煩,也管不了了。」 「好,」老湯說:「高山上的驢跟羊砍架——拚著我這張老臉踹去。」 「我在黑裡接應著,」羅大有說:「你只要一晃燈,我就上去。」 老湯拎著方燈過去,緩緩的推開院子的那扇大門,朝木樓上的窗口招呼說: 「太太,辣湯喝完沒有了?我來收碗來啦。」 這樣連著招呼兩三聲,樓上靜悄悄地,出乎尋常的沉寂無聲,好像那蠻子女人忘了這回事似的。羅大有敢情也覺著事情不妙,沒等老湯回頭,就跟了上來。 「怪氣不怪氣?」老湯說:「不久之前,她親自出來要兩碗辣湯,這才多大點兒功夫,她就是喝了就睡,也不致於這麼快睡著?」 羅大有一推宅子的板門,是閂上了的。 「這老寓館的後面沒出路,我知道。」老湯說:「門既閂著,她一定還留在這屋子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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