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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那你請便。」老蘇說：「我們沒請你老兄來這兒受委屈，是不是？我們寢室一向是很「德摩克拉西」的，不會勉強你住在這兒。」

　　「老兄您貴姓？」

　　「我姓蘇——江蘇省的那個蘇。」

　　「那麼蘇老兄，你要弄清楚，訓導處的教官要我來的，我既來了，就是這寢室的一份子，就有說話的權利，表示意見的權利！我不願意離開，也是我的權利！」

　　「對，你當然有權利。」南森說：「我們非常歡迎新的室友，我們這兒完全民主自由，真正做到『少數服從多數』，任何重要興革，都通過四人會議，付諸表決；這你總該放心滿意了罷？」

　　科學怪人保留幾分懷疑在臉上，又拿不出話來駁斥南森，委委屈屈的留下來。晚上，賀在看書，他堅持要熄燈，說他有早睡的習慣，南森放電唱機聽音樂，他提出嚴重抗議，說是寢室要保持寧靜，不能有一點噪音，老蘇捏腳丫，他認真指摘，說這樣最不文明。

　　「我們不妨開會討論，用表決方式作成決議！」南森說：「這是最民主的形式！」

　　「我並沒有超過熄燈的時間。」賀溫吞的說。

　　「連我也要說，我的電唱機播的是最低音量，犯不上被形容為噪音。」南森說。

　　「如果在自己被窩裡的行動也要受到限制。」老蘇加幽一默說：「人類恐怕有絕種之虞了！——也許我只是抱著片面理由，我聽候表決。」

　　表決的結果，當然完全是三對一，把科學怪人氣得一楞一楞的，那三個心裡多少也幾分彆扭。晚間的事情剛剛過去，早上的問題又來了，賀有早起朗讀的習慣，南森習慣播放他的晨間音樂，而科學怪人偏偏比老蘇更愛睡懶覺，這一來，他更是受不了啦。

　　「一個寢室四個人，有兩個還在睡覺，這該不是少數罷？」他看見老蘇還摟著被子閉著眼，就理直氣壯的說：「那你們就不該這麼一大早吵人了！」

　　「你該先把公雞麻雀殺光，它們吵你吵得更早！」南森說：「現在還是一大早嗎？」

　　「日出而作，沒聽說日出猶眠的。」賀也跟著說。

　　「並不止是我一個，他不是也在睡嗎？」

　　「你甭硬扯上我。」老蘇在一邊說：「我不是在睡懶覺，我是在閉日養神，順便聽音樂，……我這只算是假性睡眠。」

　　「睡眠也分真假？我沒聽說過！」

　　「為什麼不？」老蘇說：「陰陽人分真性陰陽人、假性陰陽人，近視分真性近視、假性近視，依此類推，睡眠當然也能分真性睡眠和假性睡眠了！你老兄可不是少見多怪，大驚小怪？」

　　「你們這……這是……欺負人。」科學怪人說：「你們這種完全野蠻的態度應當改革。」

　　「怎樣改革呢？看你老兄很像個社會改革家，」老蘇仍然嘻嘻哈哈的：「用你的火星科學？還是用你這種三面作戰的方式？」

　　「請別忘記，我們的寢室是四個人共組的小社會，」南森說：「我們用最民主的方式，一切通過會議，少數服從多數，你老兄還嫌不耐煩，想做希特勒，把咱們三個全當作你的臣民嗎？」

　　「好了好了！我不睡了！」科學怪人叫說：「我受不了你們的冤氣。」

　　「不要認真，科學家。」南森說：「我們這是在替你上一堂社會課。文學院的人，在你看起來，也許都有些酸味，但不可否認，我們比較你要多接觸社會，無論是生活上或是精神上的，——社會就是這個樣子，耐心不夠，甭希望它能接受你什麼。」

　　科學怪人撅著嘴，過一晌說：

　　「我要搬家了！我最怕聽你的這一套！我不是社會學家，用不著聽你的這堂課。」

　　科學怪人怪就怪在這兒，說走真的就走了！為這事，南森鬱悶了好幾天，他並不是對學理工的同學有任何成見，只是想跟他逗逗趣，開開心，誰知竟把對方弄惱了。科學怪人離開的時候，南森和老蘇跟他解釋，對方正在火頭上，根本聽不進去，後來老蘇苦笑說：

　　「都是我的農業社會的老習氣不好，我這捏腳丫的習慣，是跟我家老頭學來的，他成天在水田裡做活，多年一直鬧濕氣和香港腳，晚上用熱水燙過，把腳伸在凳子上，叫我們孩子替他捏，過後我跟著也就捏上了。」

　　「我也是三斤半鴨子，二斤半的嘴，」南森說：「最不會處理自己的生活。在家的時候，我的屋裡到處都是書，都是唱片，從來都沒有整過，我認為東西亂一點兒，有一種藝術氣氛。」

　　「我們固然有缺陷，」賀說：「那傢伙也未免太吹毛求疵了一點。他那種態度，不用說面對社會了，就是面對我們都行不通。」

　　「但他對於我們總產生了一點刺激作用。」南森說。

　　「對，那小子讓我們吃了辣椒粉。」

　　科學怪人離開後沒有三幾天，學校當局破天荒的來了一個寢室整潔大比賽，這使得南森的臉孔整天都是長的，教官把比賽的規則貼在公佈欄上，規定最後一名的寢室，門口要掛黑旗，他碰著老高，跟他說：

　　「老小子，這回慘矣哉，黑旗要是掛在咱們寢室門口，我跟老蘇老賀倒楣，你卻逃了這一劫！」

　　「你怎不把工作營的精神分點兒出來，用在你們自己身上？」

　　「天爺，這跟做整活是兩碼事，女人兮兮的整整這，弄弄那，我幹不來……我看你倒蠻輕鬆的。」

　　「當然輕鬆，」老高說：「應該整的，全有三位勤快的室友給代勞了，我連想幫忙都插不上手……我得先告訴你，這回教官出了絕主意，聘請女生評男生寢室，男生評女生寢室，不整不好意思。」

　　「乖乖，這更災情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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