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啼明鳥 | 上頁 下頁 | |
六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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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森折了根粗短的樹枝在手裡,老蘇簇著他翻過女生宿舍的牆頭,老高撿了幾個石頭埋伏接應,恐怕小偷亮出武器使南森吃虧,老賀一溜煙跑去請求增援去了。 以銳不可當的勇氣跳進女生宿舍,南森這才發覺他自己多少有些魯莽;他對這塊男人之禁地根本不熟悉,夜又這樣黑,雨又落得很大,四邊的能見度極低,根本看不見人影。他緊攥著樹枝,摸索地朝前跑,不小心被什麼絆著了,猛然摔了一大交,西褲也叫刮破了。 突然,樓廊上的廊燈在眼前亮了起來,穿著各式睡衣睡褲的女孩子在跑來跑去,有人指著他叫說: 「天啊!小偷還在樓下呢!」 「你們看,他手裡拿著木棍呢!」 南森一聽,又慌,又急,便大叫說: 「你們別弄錯了,我不是小偷,是來捉小偷的!」 「那,那你是誰?」 「是我。哈老哥!」 女孩子放心的噓了口大氣,接著大聲的嘩笑起來,叫喊著,蹦跳著說: 「都來看都來看啊,哈老哥變成泥團了啊!」 「羅密歐冒雨跳粉牆,誰是他的崔鶯鶯?」 更多的女孩子跑出來擠在欄杆邊,還有人拿著電筒,朝他的臉上和身上亂射。不行了,南森覺得非立即爬出去不可,勇士沒做成,反變成取笑的物件,太丟臉了!他轉身朝回跑,拚命爬牆,爬得太慌亂,下去時又跌一交,一條腿跌得很疼,牆外面,那三個人又全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他的電唱機剛剛放在牆邊的草地上的,如今再摸也摸不著了! 他拐著腿摸回寢室,那三個還沒回來。 等到燈下再察看,可真是災情慘重了。渾身泥濘不說,褲子撕破五六寸長的一條口兒,腿也叫銳物劃破,傷口還在出血。這也是我廿歲生日的餘興節目?做夢也沒夢到的事情。 其他三個人,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跟著來的是教官、校警、美倩……一大堆人,他們一路議論著,直到看見他,才松了口氣。 「怎麼搞的,哈老哥!」老蘇說:「小偷一下子就捉著了,但你這跳牆勇士卻失了蹤,我們以為你出了意外,打著電筒到處找你。」 「我掛了點兒小彩。」南森說:「小偷呢?」 「不是小偷。」教官說:「是一個神經病,他家裡人剛把他從精神病院接回來,他毛病又犯了,偏巧選上女生宿舍,偷了不少的內衣褲。你的腿不怎樣罷?——急救藥包也帶來了。」 「我的電唱機呢?」 「在這兒。」老高說:「要聽嗎?我放一首波賴羅舞曲罷,美倩替你搽藥。」 「好了!我們該走了。」教官對校警說:「回去換濕衣,否則大家都會鬧感冒的。林美倩,我送你回去。」 美倩走時,又說: 「祝你生日快樂。」 南森聳肩笑笑說: 「應該是快樂,我留下的記憶深刻到肉裡去了!」 他指指他受了傷,經過包紮的腿,大家都笑了起來,老蘇說: 「哪個女孩子好高級,竟敢用電筒照人?這傢伙,哈老哥至少是名垂女生宿舍了!」 教官他們走了。蕭蕭的雨點打在玻璃窗上,波賴羅舞曲輕快悠揚,南森換了幹衣,抱著腿在回憶剛剛發生的那些事。那彷佛是混亂的、零碎的、青春的夢片,紛紛灑落下來,每一片都有它特出的形狀,特異的顏彩。那也如同是難以預期的未來的日子,要來的事情總是突然的、超出人想像之外的。歡樂和悲愁,痛苦和幸福,交織成一面無形的大網,人,就像黏在網上的遇難物,撞在哪一點上,都需要奮力掙扎,都會有不同的命運。當然,人可以小心,可以掙扎和努力,要用辛苦和勤勞使自己不被網住,不被吃掉。 也許是太困倦了,再加上音樂的催眠,南森覺得這思緒太恍惚,若斷若續的,不但離題太遠,而且連最低的邏輯也喪失了。 管它呢!總之廿歲的生日已過,記憶也夠深刻就是了!他打了一個呵欠。 樂天的老蘇鼾聲大起,他已經睡著了…… §十 南森那夜的豪舉,真使他名垂大度山了!這事件在同學們的感覺上,是處於「劍俠唐璜」和「唐·吉柯德」之間,——丑角式的勇敢裡面,摻點兒英雄式的風流。當然,部份很前衛的傢伙,覺得還有些不夠過癮,另一些專為出國而生的書蟲,根本就無動於衷,守古的女生呢?總覺無論用什麼理由——即使女生宿舍起了大火,他也不該冒失的闖入,開了進入禁地的先河! 儘管議論紛紜,反應不一,而「哈老哥跳粉牆捉小偷」的歌曲,已經由自命為民族未來大音樂家的老蘇譜出來,在校內公開的流行了。 倒是這事件的主角南森,悶聲悶氣的沒有反應。他曾經到醫院裡去,看視過那個被錯認為小偷的神經病人,還為那個人破鈔,買了一籃子水菓和兩罐奶粉。 「我不知道一個人的精神病的形成,是單純的生理上的問題?個人所處的環境問題?還是他生存的大背景——整個社會給了他若干的刺激和影響呢?」 有一回,他很正經的跟老高談起這件事情,他述說出他對於精神病院的深刻的印象,以及那個人的病情等等,認定那是一個值得去深入研究的問題。 老高不正面回答他,卻問說: 「你是個人對這事抱有興趣?還是寫畢業論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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