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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這是一間很好的學校,」教授說:「不過,盲童們的一切起居、飲食費用,都要學校負擔。這擔子,很夠沉重的,我們除了利用假日,來幫他們整理環境,最好還能在經濟上,想法子幫助他們。」

  「我們能夠募款,」老蘇說:「我們要宣導,使社會重視。雖說我們都拿不出什麼錢,可也是千里送鵝毛,——禮輕義重。」

  「我們用替學校工作的代價來做基金罷!」南森說:「大家同意不同意?」

  「我們同意。」小翠說。

  只要出心想做事情,就不愁沒有事情好做,在東海,工作在等待著每一個人。南森提議替老師們的住宅修剪花木,清掃排水溝,替學校打掃道路,洗窗門,擦燈罩,拖地板……美倩提議在團契裡籲請同學作特別奉獻。

  這是好的開始,不多久,工作營這個社團,就在學校裡響亮起來了。

  女生們編了個歌謠,見了南森就說:

  「哈老哥,熱心腸,
  一天到晚兩頭忙,
  『哈』字不光是一張嘴,
  應該換成個「火」字旁。」

  不但是哈老哥一世的名字,連204室的四塊寶,在東海都闖開了,變成被人熟悉的人物。而南森從沒注意這些,他只覺得,春天帶給他很多快樂,工作帶給他更多的充實感,這使他比較開心。

  整整一春天,他幾乎沒再想起眉珍。

  很久以來,他都感覺被懸在不著邊際的虛空裡,由於亨德教授溫藹的鼓舞,他開始有了工作營的工作,在精神上,也就有了攀援;對於這種雖然算不得什麼但卻實實在在的服務工作,美倩做得比他還有耐心,兩個志同道合,使南森覺得這是一種機緣,這機緣使他獲得了和眉珍一樣的知音……

  §八

  和暖的天氣令人舒暢,一切都由生疏到熟悉了。

  春和夏的變化是沒有明顯痕跡的,人在忙碌的時辰,根本不會有春去匆匆的感歎;工作營幾乎每週都有活動,不過,當老蘇和南森他們計畫改進校區附近的衛生環境時,他們首次受到了挫折。

  東海僻處在原是一片荒涼的大度山山腰,附近原只有一兩戶農家,上千的叫教職員學生,無論是購買物品,進館子聚餐,都得乘車進城去,極不方便。因此,便有一些人家,先後在校門對面興建起來,都是些半磚半竹的紅瓦房子,低矮寒傖,又顯得有些雜亂;那些人家,都經營煙酒吃食生意,談不上物美,但實在是價廉,很能配合學生們的荷包,只是太髒了一點。

  所謂髒,應該包括多方面的。

  其一是塵沙:山上的風勢強勁,終年虎虎有聲,把大量的沙灰卷起來,當然免不了會落在暴露的食物上面;有時候,鹵菜上叮著大粒的沙子,嚼起來格格有聲,好像啃脆骨似的;湯裡、面裡,遇上大風天,就鋪了白白的一層沙粉,老蘇管它叫:

  「不辣司胡椒,——大度山的名產。」

  對於這種天然的佐料,大家雖然皺著眉毛不甚愛吃,卻也無可批評,因為它不是店主人給加進碗裡來的,怨也怨不著對方。

  另一種髒法可就不同了,大部份同學以為那是開店的人缺乏衛生常識,沒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所致;話說得粗一點兒,就是髒人做不出乾淨東西來。

  204室的四個傢伙,除去老賀之外,餘下的三個都是貪吃的饞嘴,幾乎每個人都有那種痛苦的經驗,所以在工作營裡,一談到改善周圍環境,莫不舉雙手贊成先從吃食鋪開始。

  「有一回,我在一碗牛肉麵裡剔出三根毛來!」老蘇說:「老實說,我有點兒噁心,說是丟了碗不吃罷,五塊錢還是要我花,既是硬著頭皮吃罷,又實在有點兒……太……太那個了!」

  「其實,咱們的小飯館,十家有十家都是髒兮兮的,開店的人弄慣了,吃的人也見慣了。」小翠說:「你要是看不慣,講他,他會說:『小姐,這是小本生意,只論便宜實惠,哪兒講究得許多?你要乾淨,進觀光飯店去好了!甭在這兒窮挑剔。』嗨,言下之意,好像只有觀光飯店才配談乾淨。」

  「我談的是那三根毛!」老蘇說:「我們盡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管它桌面上有多少油膩,地面上有多少骨頭渣兒,至少,面碗裡總該乾淨些罷……我花錢吃的是牛肉麵,不是「三根毛」面啊!」

  「抓著證據跟他講,他該沒有話說了罷?」老賀說:「敢情又是老王?」

  「不是,這回是老劉。」

  「你跟他怎麼說?」

  「我說:『噯,老劉,你自己來瞧瞧,一碗面裡竟然有了三根毛,你叫我怎麼吃法?』……你知他老兄怎麼說?他說:『哎呀,你們念書人,就愛挑剔,根把兩根毛,挑出來就是了,面是高筋面,肉是黃牛肉,湯是原汁湯……』……我打斷他的話說:『毛是什麼毛呢?』『豬毛,敢情是。』他說:『牛肉跟豬蹄放在一起,黏上去的,這事常有,不算稀奇。』我用手捏起來,足有七八寸長,我就說:『這是什麼豬?有這麼長的細毛?』他弄得沒辦法了,才說:『大寶她媽,你好不好把頭梳攏好了再煮麵條?……』又轉朝我笑說:『我老婆,草地郎,跟她說不通的,你放心,我開的是正經面鋪兒,不是十字坡黑店,吃到毛髮的事免不了,不過,決不會吃出手指頭就是了!』『我寧願吃到豬毛!』我說。」

  大家無可奈何但又十分開心的笑了一陣子,笑過之後,轉又覺得有些悲哀起來,南森說:

  「吃到頭毛還算幸運的,有一回我挑出來的那一根,只有兩三寸長,彎彎的,簡直可以列為『可疑的毛髮』,在沒有送到刑警大隊去化驗之前,我簡直不敢吃!」

  「那種毛總比死蒼蠅好些!」老高語出驚人的高聲叫說:「有一回,我吃到一碗面,——紅燒蒼蠅面,……油花兒裡有一隻綠頭蒼蠅,一隻飯蠅,外加一隻懷了孕的大麻蠅!」

  「好了好了,甭再講了!」小翠打了個呃說:「再講,我真能吐出來。」

  「你抗議了沒有?」南森說。

  「嚴重的抗議!」老高說:「我放下面碗,當場就吐了出來!——天知道,我已經吃了半碗才發現那是蒼蠅,因為沒戴眼鏡,我原先還以為是蔥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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