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啼明鳥 | 上頁 下頁 | |
二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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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罷,我老蘇比拿破崙總要高上兩公分,又是很出色的男高音,要是沒點兒桃色麻煩,豈不是太單調了?——說真的,哈老哥,你那女朋友怎樣了?快請咱們室友吃糖了罷?」 「甭亂講,我們只是比較要好的同學。」 「有機會,更上一層樓就得了。」老蘇䀹䀹眼說:「戀愛這玩意,最兜不得圈子,像老高罷,一傢伙就看上兩個女孩子,他可不像你這樣偷偷摸摸,他剛剛公開宣佈,要分兵兩路,窮打猛追呢!」 「哲學家也動戀愛感情?」南森微笑起來:「要是兩路並獲,你拉我搜,他該怎麼辦?」 「怎麼辦?……一箭雙鵰又行不通,我看,只好請老高上豬肉案子,每人分給她半邊。」 「是哪兩位?」 「他自己說的,依照他的審美觀念,一個是窈窕的線條美,像條靈活的小銀魚,另一位是宗教的女神美,像位得著聖寵的仙女。」 「我相信老高對人家沒有意思,只有欣賞!」 「欣賞?」老蘇說:「攻擊命令也下了,就差吹衝鋒號了,你還蒙在鼓裡,裝著不知道?那個小仙女,聽說是老高在教堂裡遇上的,好像是中文系,……小銀魚就是我們班的小翠呀!」 「哦,老蘇,你的耳朵長得能打蒼蠅了!」 南森想起那一天,他曾把小翠介紹給老高認識的事。小翠是班上的班花,人家都叫她水仙花,她的確是個聰慧漂亮的女孩子,但卻沒想到老高會這樣欣賞她!——他一向是K書主義,不主張鬧感情的。 「哲學家也跑教堂?……我看他該變成神學家了!」 「什麼神學家,他只是去耍一耍,發表他的高論,有意去為難牧師。有一回,牧師好心的問他:在教堂有什麼心得沒有?他回說:還沒有心得,我還想請教牧師,——為什麼漂亮的女孩都不肯來教堂做禮拜?……是不是長得像夏娃的女孩,上帝都不肯收容,怕她們再偷吃禁果?……牧師搖著頭,臉窘得紅紅的,喃喃的念著上帝走開了。團契裡的人,都說老高是個怪人,不是來敬拜上帝,是闖進伊甸園偷吃禁果的。」 「老高怎麼說?」 「嘿,他指著他那塊特別凸起的喉骨說:我不必瞞著誰,我見了禁果,就像攫著了人參果的豬八戒,囫圇吞,果核兒還卡在這兒呢!」 「你想必是信徒了,老蘇。」南森說:「我聽你講話,處處都在維護上帝呢。」 「不錯,」老蘇說:「我信仰上帝,已經堂堂進入第三周了!三周前,我對一位外文系的小蘿蔔頭有了意思,她信上帝,我只好也跟著信。——想吃老鼠的貓,總得念念經。論真的,我勸你也去湊湊數,那時你就會相信,上帝是最好的媒人。前排那些女孩,花花綠綠,看上去很像美味的水果布丁!真使人有『朝聞道,夕死可矣』之感。」 南森閉上眼,寂寞的搖搖頭。 「怎樣?哈老哥,你對水果沒興趣?」 「嗨,我有胃病,——忌食生冷。」南森說:「我寧願去坐坐圖書館,面對那些準備放洋的四眼田雞。那些木刻的博士面孔看多了,也許我會變成大藝術家,——刻一座新時代的、悲哀的敦煌。」 突然,兩個人發狂的大笑起來,並且在被雨水淋濕的走廊上手舞足蹈的跳著四不像的滑稽舞,同時叫著說: 「天才!我們都是它媽的天才!……缺德的天才!」 *** 在多風多雨的平淡的日子裡,他們都變成了土撥鼠,沒命的挖掘著大度山,用教堂、奧柏林中心、郵局、圖書館,搜集各種各樣的故事、新聞和笑料,再拿來在聊天節目裡展覽,大家聊得那樣坦率,那樣真誠,有時也抬起莫須有的大杠,爭得面紅耳赤,隔一會兒,又和好如初了。聊天時興高采烈,聊完了呢?一個個又都變成泄了氣的皮球,仍然疲倦無聊起來,這時候,只有豎起衣領,再出去發掘新的聊天材料了。 雨後,天氣變得格外的冷,雖在晴和的日子,依然凍得人縮手縮腳,上課時,同學們的精神倒是夠好,不會像熱天那樣愛打瞌睡。女孩子的大衣紛紛出籠,冬季的顏色使她們看上去顯得穩厚成熟得多了。南森喜歡穿毛線夾克,灰黑色,比映起來就顯得好單薄,同室要以老高最怕冷,搶著穿上全套裝備,出門時,還高高翻豎起他那件黴綠色的大衣領子,弓腰駝背的,像一隻生了黴的蝦米。 冬天是看書的好日子,圖書館成了熱門。南森每次推門進屋,都感到一股由人體發出來的暖氣,會使人被凍結了的心,像一塊投進熱牛奶杯裡的方糖,一點一點的溶化開來。 夜晚的氣溫急降,大家爭著朝人多燈亮的去處跑,南森圍上一條薄呢的圍巾,出門時首先想到的,就是圖書館的那份熱氣,他稱它叫「靈魂的土耳其浴」。 從宿舍到圖書館,有一段在冬夜走起來很陰森的路,天很黑,風很大,樹林嗚嗚的嘶叫著,砂粒濺在人險上、身上,路燈青藍色的光也凍得發抖。 人在林蔭道上走,兩邊掠過一片黑,一片黑,又是一大片黑,那都是密林造成的黑影,有些魔性的孤絕感。南森不太喜歡這種感覺,卻又驅逐不掉它,他把兩手插在夾克口袋裡,腋下夾了一本書,頂著風,有些瑟縮的走著,腳步敲響路面,遝遝的,回頭去看林空,遠處市區的燈光似乎被風給刮暗了。 風打酸人的鼻尖,使他連吹口哨的興致也沒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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