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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住醫院?」阿青伯說:「你賺半年的錢,也不夠我住半個月醫院的,留著養活小孩吧,我要走,自己會快快的走,棺材不要大,出殯也不用花費,你們不要哭,紙馬燒上一兩匹,我會常回來看戲。這次颱風最好不要來,我很怕屋裡淹水……」

  他說完了話,把眼一閉,人就不動了。

  說是阿青伯就這樣去世了,街坊鄰居都搖頭不敢相信,有人說是昨天上午,他還在巷口雜貨店前面和李老闆走了兩盤象棋,都是他贏棋。有人說是夜晚和他在一起看戲,他把小孫兒放在頭上,還和好幾個人開玩笑,一個看來健朗的、樂呵呵的老人,怎會說走就走了呢?

  但事實終究是事實,阿青伯真的是離開他活了一輩子的小街,到另一個世界上去了。鄰居們明白這事實之後,心裡都像天氣那樣陰濕沉重,主動的幫著巨集福和巨集財兄弟倆照理後事。

  屋門上貼了「嚴制」的白紙,阿青伯的遺體也換上壽衣,移到當間架起的門板上,身上蓋了一層白紙,因為阿青伯臨終的交代,家裡人含著淚燒紙錢,點素燭,真的沒有人敢哭出聲來,怕阿青伯的靈魂聽了哭聲會生氣。

  買棺木,選墳地,一切事情都辦妥了,找福堂先生卜入殮和出殯的日子時,天氣越變越壞,宏福覺得天太熱,裝棺入殮的日子最好定得快,人進了棺,遇上颱風,移動方便些,容易照顧。出殯的日子選晚些不要緊,等颱風過後忙定了也不遲。

  宏福的顧慮真是對的,阿青伯的遺體剛裝進棺的那天夜晚,颱風就吹過來了,阿青伯的棺木放在屋裡,宏福覺得怕淹水,臨時找來兩條長木凳,請幾個年輕力壯的鄰居幫忙,把棺木架高,放在長木凳上。

  外面的夜黑漆漆的,電已經停了,宏福把門和窗都緊緊的關嚴,怒吼著的風仍從門窗的縫隙鑽進屋來,使靈桌上的兩支素燭也被吹熄了,宏福嫂小心翼翼的把它重新點燃了兩次,因為根據古老的說法,靈前前的素燭是替亡魂照路的幽冥燈,燈不亮,路看不清,讓老阿公摸黑是不好的。可是燈火禁不得風吹,轉眼又被吹熄,根本點不亮,又有什麼辦法?她只好禱告說:

  「老阿公,你的眼還不算老花,碰上颱風,也是不得已的事,沒有燈替你照路,你自己得小心些,我們在陽世,沒有辦法攙扶你,你能歇著不動,那最好,求你跟陰差說一說,央他們准你在颱風過後再上路就好了!」

  「你照應孩子們上樓去歇吧!」宏福對她說:「讓我躺在樓梯口守靈。」

  「天這樣黑,」宏福嫂說:「就是屋裡進水,你也沒有辦法,好在老阿公躺的棺木,已經架高了,你不妨去睡一會,就算睡不著,閉著眼養養精神也是好的,萬一明天淹水,你也好有精神幹事。使老阿公躺著安心呀!」

  宏福想想也對,屋外風和雨來勢這樣兇猛,搖得木樓吱呀作響,要是風勢更烈,雨勢增大,這一夜肆虐下來,到天亮,恐怕有太多的事情要收拾,空熬下去,於事無補,不如先上樓躺一會,看看動靜再說。

  睡當然是睡不著,朦朦朧朧挨到天亮,趕緊下樓去看看,不看猶可,一看可把他嚇呆了!阿青伯躺的那口棺材,浮蓋著的棺蓋被移開了,裡面是空的,阿青伯的遣體不見了!他再看大門,門是打開了一扇,屋裡積了大灘的雨水,但並沒淹水。

  阿福嫂跟著他之後下樓,發現這種怪事,也嚇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叫出聲來。

  「這就怪了!宏福。」她說:「誰會在吹颱風的夜晚,冒黑跑進屋,把老阿公的屍體偷走呢?」

  「不要亂講!」宏福說:「老阿公身上就算戴了金珠寶貝,來人也只會取走那些值錢的物件,怎會偷走他的屍體呢?……何況他身上除了壽衣,並沒有值錢的陪葬的東西,除非是神經病,誰也不會幹這種事的。」

  「我越想越想不通了。」宏福嫂說:「人死了,不會自己爬起來,推開棺走出去的,要是沒有旁人來背,老阿公怎會不見了呢?」

  「你瞧!」宏福指著打開的門說:「這門是我閂起來的,外人沒辦法進屋,從裡邊把門閂打開的,因為窗子根本沒動過,不是老阿公自己拔開門閂,還會有誰?」

  巨集福這樣一說,宏福嫂的臉色便變白了,有些困惑的話,她心裡想到了,卻不好說出口。一個死去幾天,已經裝進棺去的老年人,真會從棺材裡坐起來,推開棺蓋走出來,拔開門閂出屋嗎?假如不是復活,那豈不是成了活的殭屍?她既想到這點,料定宏福也會想到,他當然更難說出來啦。

  「不管怎樣,我們都得出去找,先把老阿公找到才行。」宏福說。

  ***

  兩夫妻急匆匆的跑出門。颱風剛過,滿街是殘碎的枝葉、泥汙、積水和招牌,有些人忙著修整吹落的門窗和屋瓦,有些人在打掃宅前的街道,宏福跑過去問鄰居有沒有看見什麼人運走阿青伯的遺體?鄰居一聽,都傻了,隔壁的張家阿婆說:

  「怎會有這種事呢?誰偷阿青伯屍體?偷去了又有什麼用?」

  「我們根本沒看見!」紮匠鋪的簡金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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