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挑燈練膽 | 上頁 下頁
一九


  一個夢遊症患者,竟然變成食屍的怪獸,這太可怕了,鄭同昆嚇得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以為自己在做一場可怕的噩夢。正因為這不是夢,使他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假如抱著童屍大嚼的黃善甫,一旦發現有人在一邊偷窺,他會怎樣呢?俗語形容一個極端恐懼的人,說是心驚膽裂,在平時,鄭同昆體會不到,這如今,他可嘗到心驚膽裂的滋味了!

  食屍的黃善甫,好像也怕有人發現,不時抬起臉來,朝四面逡巡著,月光映出他扭歪的臉,嘴角還溢著黑血,那模樣,說多猙獰有多猙獰。

  不成!鄭同昆心裡想:我總不能老躲在這兒,等著他來發現,我得找機會偷偷的離開墳場,在黃善甫回去之前先回寢室去,脫掉衣裳睡上床,假裝睡著了,他回來也裝著不知道,唯有這樣,自己這才能夠安全。想儘管是這樣想,但等到舉步的時辰,才曉得兩腿已經嚇軟了,無法立起身子站著走,只好匍匐著朝外面爬啦!

  爬著爬著,腳背勾動了一塊碎石,發出了一點聲音,黃善甫的聽覺異常敏銳,他抬起頭,停止食屍,靜默的朝四邊張望著,鄭同昆伏在地面不敢動,希望能騙過他,但他偷眼朝那邊一瞧,對方已經放下那具童屍,開始逐墓尋人了!

  在這種地方,遇著這種使人心膽俱裂的怪事,而且剛才夜遊者表現出的特殊潛在力能,都超過常人許多倍,如果被他發現,也許真能把人活活的撕裂,鄭同昆想著,忽然打定主意:看光景,只有趁對方不注意這邊的時刻,爬起來一路狂奔,先回到宿舍去再說了。

  當黃善甫在另一座墳找人時,鄭同昆鼓起勇氣,爬起身拚命的朝山下奔跑,他像跑百米衝刺一樣,只管朝前跑,連回頭去看一眼都不敢看。風聲呼呼的掛在他的耳上,他同時聽到在自己腳步聲之外,對方的腳步聲也在身後響著,對方一定是追過來了。

  好在鄭同昆的身體健壯,平常就喜歡跑步,墓場離開宿舍並不算太遠,他在緊張恐怖的時刻,跑得比平常快得多,不一會工夫,他就跑進宿舍,鑽到黑黑的寢室,用最快的方式,脫去衣裳和鞋子,上床去裝睡。

  好危險!可不是?要是一個膽小的人,遇上這一幕,也許會當場嚇暈掉,自己能一路奔回來,沒在中途被對方追上,該算是天大的運氣。他一邊做著深呼吸來消除喘息,一面仍然緊張的等待著。

  過不了一會兒,腳步聲響起,夾著重濁的喘息聲,通過走道,來到寢室門口。不用說,那是黃善甫回來了,他顯然是在找人,找那偷窺他秘密的人,他會不會找到自己的頭上來呢?

  睡著不要動,鄭同昆警告自己:心愈慌,愈容易露出馬腳來,自己只要閉上眼假裝睡著,對方怎會知道是我跟蹤他到墳墓山去的?月亮偏西了,月光從窩外流瀉進屋來,黃善甫推門進屋來了,他沒有脫鞋上床的意思,卻在屋裡走動著。

  鄭同昆把眼瞇成一條縫,偷偷看著他,對方站在同寢室的對面的床鋪前面,正伸手去摸睡著了的同學的胸口呢!這可糟了,鄭同昆心裡想:一個患夢遊症的人,怎麼也會用大腦?他知道在他面前跑回來的人,心臟一定跳得很厲害,旁的可以隱瞞,心跳都是無法隱瞞的。

  對方摸完下鋪的一個,又去摸上鋪的一個,摸完另一個之後。把臉一轉,就面對著自己走過來了。鄭同昆從眼縫中看出去,對方的半邊臉上映出月光,眉眼奇異的扭歪著,嘴角仍留著血跡,那模樣可怕極了。

  他走到床面前,朝被子裡伸手,鄭同昆的心跳得很厲害,當然不願被他摸著,他趁勢朝裡面一翻身,想避開對方伸過來的那只手,但那是徒然的,對方的手臂像鐵棍一樣,他擋也擋不開,當對方的手掌一捺住他的胸口時,他聽到黃善甫嘴裡哼了一聲,旋即動手捏住了他的頸項。

  他的指頭像鐵鉤,使鄭同昆本能的舉手反抗起來,但對方的力氣大得出奇,鄭同昆伸手扳住對方的手臂,想使自己脫身喊叫,他用盡力氣,也扳不動那兩隻手臂,一急之下,忽然想起聽誰說過的一種招式——翻掌猛切對方的兩脅,他用的這一招果然奏了效,趁黃善甫鬆手之際,他便發出一聲長長的、淒厲的叫喊:

  「救——命——啊!」

  這一聲剛叫出口,就聽咚的一聲,黃善甫跌倒下去了,緊接著,有人起床開燈,他也暈了過去。

  事情發生得很突兀,整個宿舍都被驚動了,他們只看見床上暈倒一個鄭同昆,地上橫躺著一個黃善甫,鄭同昆的頸子被掐得淤血,筋肉也受了傷,黃善甫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像從床上滾落到地上一樣。說他們因故打架嗎,根本不是,那麼,黃善甫為何要掐鄭同昆的頸項,使他大聲呼救後暈厥呢?

  一些同學把鄭同昆搖醒,問他,他也不答,只是說頸子痛,黃善甫被人叫醒,茫茫然的,根本不知道寢室裡發生了什麼事。

  鄭同昆被送進醫院治療頸傷。出來就搬出宿舍,後來他才跟同學提起那夜他所見的怪事,大家都難以相信,硬說他只是做惡夢。不過,鄭同昆帶他們去看墓場,一一指出事實,同學們才相信是真的了。

  「如果你當時不要跑,卻是低低的喊黃善甫的名字,把他喊醒,他就不會掐傷你啦!」有人說。

  「我真要那麼做的話,」鄭同昆說:「那黃善甫准會被他自己做出的事嚇死的!夢遊症是一種很難醫治的怪病,患者在當時一切怪異的行為,他本人並不知道,我們也不能指出黃善甫是犯罪,那麼,我只有搬出宿舍,躲著他了。」

  「你躲開並不能解決問題,」有人說:「誰敢再跟這種患夜遊症的危險人物住同一個寢室呢?」

  不過,這問題不再成為問題,黃善甫已經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有人去看過他,白天斯斯文文的很平常,夜晚被送進大鐵籠裡去睡覺,據說半夜他會起來,圓睜兩眼,手抓住鐵欄杆搖得很響,嘴裡發出吱吱的猴叫的聲音。

  第二天你問他,他搖著頭,根本不知道他昨夜做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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