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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這話剛說過沒幾天,王銅過來,說是賴火叔要見他們,當晚便帶他們到賴火叔那邊。大燧在賴火叔問起他們生活情形的當口,便坦直的說出他們心裡的意思。

  賴火叔聽了,認真的點著頭說:

  「我留你們兩兄弟在這裡,也是等機會,年輕人,正是吃苦創業的時候,去臺灣,是條很好的路子,我們族裡,歷代都有移民過海的,如今在那邊至少也有六、七千戶,你們兩人會打鐵,也正是那邊需要的人手,等我和那邊聯絡妥當了,再安排你們過去好了。」

  兩人退出來,王銅接著說:

  「當然,賴火叔是很願意你們自食其力,到臺灣島上去成家立業,你們也曉得,一個人活在世上,不光為了混飽肚子,飄洋過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又是風,又是浪。那邊的氣候和水土,對這邊的人並不適合,不少新移去的墾戶,都有生瘟染病的,你們執意要過去,心裡得要有準備才行。」

  「這個,王銅大哥儘管放心。」二燧說:「人吃五穀雜糧,難免疾病災殃,我們年輕體壯,自會當心,就算是生了病,也不要緊。」

  「你們算是有膽量!」王銅說:「賴火叔跟那邊在會的人物,多有連絡,你們只要登上海船,平安到達,那邊自會有人接應你們的。」

  事情在開初竟然這樣的順遂,實在出乎大燧兩兄弟的意外,他們知道一向不多講話的賴火叔很關心他們,有很多話,賴火叔雖沒講出口來,但王銅都替他講了,既然這樣,他們沒有旁的事幹,只有安心等待著登船了。

  誰知府城裡突然起了意外的變化,滿清衙門放著漳泉二州時起時歇的械鬥不管,竟然聽信密報,對天地會的會黨動起手來,由他們的猝然發動捕拏人犯,和出動大隊巡兵搜街來看,衙門裡面,顯然早有預謀,等到四面張好網,才抹下臉來動手的。

  那是一個起大風,響沉雷,閃電交加,暴雨傾盆的夜晚,大燧和二燧在宿處正要入睡,忽然聽見外面有人敲門,他們掌著燈開門,以為來的是王銅,門一開,看見陳山撐著一把油紙傘,下半身濕淋淋的站在外面。

  「陳山兄,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了?」大燧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忽然掠過一陣不吉的預感。

  「你們快跟我走!」陳山說:「衙門裡的捕目、捕快,還有許多兵勇,過來捕拏會黨,再慢走一步,就脫不了身啦!」

  「不要緊,」二燧說:「我們又不是會黨,衙門抓我們去幹什麼?」

  「不要說傻話了,」陳山焦急的說:「你們住的地方,就是天地會的會所,……賴火叔業已被他們捉住了,他被捉之前,要我趕過這邊報信的。」

  「走吧,」大燧說,「有話出去再講。」

  陳山挾著油紙傘,冒著暴雨在前面奔行,大燧弟兄緊緊的跟著,他們穿過院子和穿堂的通道,這屋子裡住著的人,也都從屋裡奔出來,急速的朝後跑。側院長牆邊,有一座長梯,大家都爬梯子上屋,利用參差的脊頂伏行逃命。大燧上了屋脊看一看,不得了,碼頭上的燈籠火把在大雨裡亮著,防營的兵勇亮著刀,到處拏人,有一股兵約莫有十多個人,正湧進這邊的巷子,和一群持械拒捕的會黨起了毆鬥,在雷聲和雷聲的間隙裡,聽得見裹在嘩嘩雨聲裡的喊叫拏人的聲音,和金鐵的聲響。

  「王銅大哥去哪裡了?」大燧說。

  「沒看見他。」陳山說:「也許他在碼頭上。事情來得太突然了。」

  「為什麼他們會在這時候拏人呢?」

  「我也弄不清楚。」

  「我們該朝那邊去呢?」

  「找個地方躲一躲再講。」陳山說:「照今晚的情形來看,極可能別處有會黨豎旗起事,衙門怕這邊回應,所以先動了手。」

  他們在房頂上爬了一段路,跳進一戶人家的後院,雨勢大得像盆潑的一樣,三個人的身上全都水淋淋的,陳山帶著兩兄弟躲到側屋的屋簷底下,悄聲說:

  「如今,我們只能蹲在一處不動,不能上街,一上街,就會被兵勇捉去了。等到天亮之後,街上人多了,我們再出去打聽消息,要是風聲太緊,我會帶你們離開府城,到海澄去,那邊也有我們的人,衙門是捉不了的。」

  「衙門把賴火叔捉去,會怎樣處置?」大燧擔心的說,「他們不會殺他的頭罷?」

  「這很難講了!」陳山說:「賴火叔平時人頭熟悉,衙門裡也有不少朋友,若照平常的情形,下面的人,絕不會動手捕拏他,足見這一回,是府裡下令動手的,一旦出了這種事,案情就不會輕。」

  他們就在黑夜的簷下躲了一夜,第二天溜到街上來,才聽人說起昨夜的事,正如陳山所料的,這次捕拏會黨,是知府衙門下的令,不但在府城裡,其他六個縣也同時行動,拏了人之後才張告示,說是各地會黨互相串連勾結,更私運軍械出海,接濟在臺地的會黨,府裡接到密報,在大石門出海的港口,搜查一艘輕載的橫洋船,搜到抬槍、鳥銃幾十杆,還有大桶的黑火藥,這才依照船主的口供,捕拏涉嫌運械的人。

  府城裡的賴火叔被牽涉進去,當他們深夜裡派兵拏人時,會黨為保護他們的首領,持刀和兵勇格鬥,殺傷了好幾名捕快和防營的兵,而拒捕的人,終被衙門捉了去。他們這樣公然拒捕,並殺死官兵,使知府衙門更有藉口,指稱賴火是聚眾謀叛,按他逆黨的罪名,下了大牢。衙門既然捉了賴火,更想趁這個機會,把府城裡散佈的天地會的黨羽,來個一網打盡。

  風聲實在太緊了,以陳山在地方上那樣熟悉的關係,有許多會黨的人士在暗中掩護,仍然很難站得住腳,因為王銅和陳山兩個人,是賴火叔左右最得力的頭目,衙門裡新張了緝捕的告示,指名要捉拏他們。陳山躲在一處陳姓的宗祠裡,他跟大燧兩兄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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