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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連做夢也沒想到，上天的並不是對方，卻是肥牛趙五自己。當他一振腕子，呼吼發力的，對方同時也猛把頭那麼朝後一甩，肥牛趙五就覺情形不妙，彷佛他搙住的不是一條辮子，而是一條粗實的鋼索，從對面發出更大的力量，一聲哎喲還沒及出口，呼的一聲，自己已經雙腳離地，跟著平飛出去，辮子滑脫了手，人平飛有四五尺高，幸虧兩丈開外有座草垛子，他一頭撞過去，上半截身子整撞在麥草裡，兩條腿直搔。

　　還是安大戶著人去拖，才把他拔了出來。

　　這回對招的結果，肥牛趙五雖沒帶傷，可也把顏面給丟盡了。——場外人都看見，這位新來的張師傅自始至終並沒出手，肥牛趙五就栽了個大筋斗，被拔出來時，還頂了一束麥草在頭上——彷佛怕人看見他臉紅到什麼程度似的。

　　肥牛趙五當場叫說：

　　「我趙五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張師傅是大有來歷的高手，我輸得口服心服，只求東家老爺容我辭掉這個護宅的差使，我跟張師傅……後會有期了。」

　　「哪兒話，趙師傅。」小辮兒張過去攙扶說：「這全是鬧著玩兒的，我練的是辮子功，您抓巧了！……千萬甭把這事放在心上，按什麼走道兒比武的規矩，輸了記仇。你走，東家留你，我在這兒求你，咱們如今正是同心協力，幫著安家寨子禦匪，抗那什麼鐵葫蘆呢！既是自家人，哪還分什麼輸贏？！」

　　安大戶也誠懇的勸慰著挽留說：

　　「趙師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是高手，也有失著兒的時候，張師傅把你看成兄弟，你們正好日夕在一道切磋切磋，安家寨子裡，上上下下，素來都看重趙師傅，你不能為一時意氣，當寨裡亟須用人的時刻就走，……那也太叫人家張師傅過意不去啦！咱們還是回宅罷！」

　　肥牛趙五鬥是沒鬥贏，嘴頭兒上又說不過人家，想想今夜受辱，原是自己理虧，以對方的功夫，若不存心相讓，自己哪還能活著？！……拗了幾拗，被小辮兒張拖著回宅去了。

　　當夜，在酒館裡，客館裡，都聚有好些寨子裡的人，在談論著肥牛趙五和那位新來的張師傅對招比鬥的事情，而那個長衫路客，卻早早的關上了房門，在一盞煢煢的燭火之前，重複了小辮兒張在躲閃肥牛趙五來拳時快速移步的閃晃身法。

　　「不錯。」他自言自語說：「他還算是有兩下子，恰巧遇上趙師傅那條笨牛，成全他出了點兒風頭，也讓安大戶掉進陷阱了……」

　　螳螂和黃雀

　　小辮兒張的那張薄嘴，似乎比他的那身功夫更為到家，一夕長談，居然把受了辱的趙五說伏貼了，跟他交了朋友，前後不到兩天，他又已把安大戶的宅裡踩探得清清楚楚。——那是由呂香跟安大戶娘子打交道得來的。

　　夜晚的西花廳很靜謐，把他的夥計小辮兒徒弟全安排出來望風，方桌上掌起一支帶罩的蠟燈，他跟呂香面對面的商量起事來。

　　「我踩石聽音，把宅裡有底財的地方，大都踩出來了！」呂香說：「這就得趕夜把安宅的藏鏹圖畫出來，著人送到徐大哥那邊去，讓他也留個底兒。」

　　小辮兒張笑望著呂香，調侃的說：

　　「這一回，我邀你可算是邀對了，女人辦事有女人的妙處，進出內宅，不著一絲痕跡就把事情辦妥，日後破了寨子，你該記首功。」

　　「誰稀罕什麼首功不首功來著？」女人說：「咱們又不是那一股兒上的，這回進寨子擔風險，為的是分錢財，只要鐵葫蘆按照他信上的允諾，五股錢財分咱們一股，咱們就遠走高飛到京裡去，夠安享一輩子的了。」

　　「我去取筆硯來，還是由你調圖罷，」小辮兒張把一張白紙推到呂香面前，順便握住她的白手，在掌心輕輕的揉捏說：「你的心靈，手也夠巧……」

　　在罩管裡的素燭光仍然搖搖曳曳的，遠處的寒雞已在啼叫了，一路梆子敲打著三更。小辮兒張磨濃了墨，呂香濡了筆，便細心的畫出安大戶宅子的房圖來。

　　「喏，」她指著畫妥的房圖說：「這正廳的四角，石板下面有空音，當然埋的有荷花缸，院子石鼎下麵，也有一處暗窖，方形，長約七塊石板，寬約四塊石板，東廂房是實地，西廂房地下有通道，轉朝北彎，想必是直通安大戶的寢室……」

　　她每說一處，就用銅筆套兒沾了墨汁，在圖上印了一個圓圈兒，小辮兒張在她印完時點點數，一共有十八處藏鏹的地方。

　　「還有一宗要緊的事情，要告訴徐大哥的，」呂香說：「安大戶的娘子是補房，他前妻只生了一個閨女香荷，沒留子息，那天咱們在席上見著的，名叫『寶貝』的孩子，是這一房生下的獨子，要是能想法弄到寶貝當人質，安家大寨不用再打了。」

　　小辮兒張轉動著眼珠，沉吟說：

　　「主意倒是個極好的主意，咱們要能擄他當肉票，條子開價多少，安大戶自會出多少，但則安家大寨的寨口安有三道卡子，勿論功夫有多好，一樣擋不得火銃火炮，怎樣把他弄出去？我看還得請大哥他自己再想辦法了。」

　　呂香點點頭，草草把信寫妥，寫的是：

　　「安大戶，宅裡錢窖十八處，一個圈兒是一處，稟知大哥您心裡有個數。安大戶，有獨子，名寶貝，才五歲；有心擄，當肉票，寨口嚴，共三道，又有火槍又有炮，大哥您，法子妙，亟盼回書早點到。」

　　小辮兒張讀罷信，折成個小小的方勝兒，（折紙法之一。）轉身一拍巴掌，一個紫臉膛的夥計進來了，小辮兒張交代他說：

　　「明兒退集的時刻，你把這封信貼身帶著，混出寨子去，將它親交給管家的，再盡速把回信捎的來，……我業已跟安大戶說過，要差人回省裡去取寄放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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