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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肥牛趙五愈是坐立不安的盤算著,如何才能致勝對方?好讓安大戶對自家另眼相看?那小辮兒張愈是逐笑開顏的談說生風。肥牛趙五可說是食不知味,好容易才捱至散席。

  這時刻,宅外的廣場四周,早已黑壓壓的擠滿了人頭,發出一片竊議的聲音。他們都想爭看新來的那位張師傅和宅裡的趙師傅比鬥,議論著他們誰輸?誰贏?

  「瞧罷,那不是大戶老爺,伴著兩位師傅出來了?這場熱鬧有得瞧呢!」

  「我敢打賭,張師傅一準不敵趙師傅——姜,還是老的辣!」一個插口說:「你們單看他們兩人的塊頭兒,就該分得出了,那張師傅瘦得猴幹似的,還抵不得趙師傅一條大腿重!」

  「甭沾沾自喜說這些外行話,老鼠照樣勝得了大象——武術這一門子,比的是功夫,可不是賽塊頭兒的。」原先那個說:「要叫行家聽著了,不怕人家笑掉大牙?!」

  從那邊高高的大顯門裡,一些燈籠正簇擁著幾個人,緩緩的走下階台,初初落下的夜幕,被廣場上數十支吐黑煙的火把撕破,呈現出一片神秘的躍動的火紅色,連那些湧動的人頭上,都閃射出火熠來。

  眾人都清楚的看見趙師傅和那位新來的張師傅走在一道兒;肥牛趙五的那個身架,矮墩墩,胖實實的,真像是條壯碩的牛。他敞著頭,盤著辮子,穿著一件看來單薄的黑襖,裡外都半敞著沒扣扣兒, 只用腰絛那麼勒著;他冷著那張黑黝黝又泛著些紅光的臉,兩頰的肥肉一走一顫,可見他腳步沉重;再看那位拖辮子的張師傅,瘦得兩肩骨棱棱的,把寬大的衣裳掛在身上,走路也輕飄飄的,彷佛紙紮的人兒遇上了大風——幾幾乎不著實地了,他那張略帶三角形的瘦長臉,火光也映不紅它,鼻子耳朵眼睛眉毛都那麼細小,兩隻手也像雞爪似的,哪有半分習過武術的樣子?!

  在廣場一角看熱鬧的人群裡,那個頭戴氊帽的長衫路客又出現了,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也不跟誰搭訕什麼,只像一隻閒散的野鶴,這邊待上一待,又在那邊站上一站,而他的兩眼,總在帽檐的黑影遮覆之下,盯視著場中那個瘦小的人影。

  這時刻,安大戶手拎袍叉兒,亮嗓子說話了:

  「安家大寨今兒來了張師傅,諸位也有在白天見過的,端的有一身驚人的功夫,俺宅裡護宅的趙師傅,特意邀約張師傅他亮亮招式,可算是以武會友……張師傅和趙師傅都是名家,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也叫咱們藉此開開眼界,添些兒見識,廢話不講了,擦亮眼睛瞧著罷。」

  「若說亮啥功夫,實在愧不敢當,」小辮兒張抱拳作揖說:「只是不敢辜負趙師傅一片熱心腸,陪著趙師傅走兩趟玩玩,文比,武此,我總得把輸字擺在前頭。」

  「咱們來它個先文後武罷。」肥牛趙五哈哈一笑說:「先練練舉石鎖,活活筋脈,張師傅,請!」他說著,把手朝一邊一擺,那邊早抬了一排石鎖在那兒,由小至大,挨著號頭兒,擺得整整齊齊。

  趙五雖渾,這點彎兒還繞得過來:他練的是硬功,找對方比試,當然要利用自己力大氣足的這分長處,來壓服對方,耍石鎖雖很簡俗,但卻硬橋硬馬,差一分力氣是不成的,耍石鎖,明明是自己挑了的,卻讓對方先來,話說出去,心裡暗暗得意的想著:我看你這把瘦骨頭,拿什麼來對付這些沉重的玩意?!

  果見對方苦笑著搖了搖頭說:

  「在下恐怕力氣不濟,還是趙師傅您先請!」

  「好罷,」肥牛趙五說:「我這權算拋磚,只像搭台唱野戲的敲敲開場的鑼鼓,壓軸的好戲,還留待張師傅您來主唱。」

  說著,解開腰絛,把外面的襖子豁掉,只穿著一件灰布的單衫,再朝裡吸氣,把腰絛狠命的束緊,搖著兩肩,晃動兩腿,來來回回的繞著場心運起氣來,那模樣兒,活像是一隻叫一棒打昏了頭的鴨子。他這樣來回走了幾趟,來到頭號石鎖跟前,擺出一個馬跨的姿態,搓了搓手掌,單手抓住鎖把兒,略掂一掂,猛喝一聲:

  「起!」

  那只巨大的石鎖便被他直直的掄了起來,他那粗壯的胳膊,肌肉暴凸著,彷佛是鐵鑄的一樣,把石鎖高托在頭頂上面,另一隻手叉著腰,兩肩平平的端著鎖,在場心兜了一個圈兒,火把和燈籠的亮光交投下他舉著石鎖的黑影,四周激起了一片采聲。

  沒等著采聲沉落,肥牛趙五一振腕子,那只石鎖飛出有五六尺高,他又發出一聲吼叫,換手接住了從半空落下來的石鎖,一連三飛三落,直把那只石鎖當成一團棉一般。當采聲複又高揚時,他把石鎖放回原地,搓拍了手掌,臉上綻開一絲自得的笑容來,說了一聲:

  「獻醜,獻醜,還請張師傅指點一二。」

  甭說場外的人,就連肥牛趙五自己也相信這位瘦小孱弱的張師傅是很難耍得這種頭號石鎖的了,小辮兒張也笑了一笑,揚聲說:

  「趙師傅太客氣了,這樣重的石鎖,能耍得這樣靈活,可見真有力舉千觔的能耐,我是氣浮力弱,耍不得這種巨大的石鎖,恐怕只能揀那最小號的耍兩下子——也算是不自量力的跟趙師傅見學見學。」

  肥牛趙五退至一邊去,嘴裡沒說什麼,心裡卻冷哼的想著:諒你也只能耍耍那最小號的,在份量上你就先輸了一著,單看你還能變出什麼新奇的花樣來?……正想著呢,那邊的那位張師傅可又開腔了:

  「那場外的諸位爺們,在下雖說氣浮力弱些,跟我一道混江湖的那兩個夥計,說他們勉強掄得動趙師傅掄過的頭號石鎖,我想借著這個機會,也讓他們試上一試,……要是他們功夫不到,學的不像,還望諸位甭見笑!——來罷,夥計,跟趙師傅學學。」

  他這麼一招呼,兩個夥計出來了,飛快的作了個圈兒揖之後,來到石鎖跟前,也不像肥牛趙五那樣若有其事的運功練氣,一個抓著頭號石鎖,另一個抓著二號石鎖,相背而立,各把肥牛趙五耍過的那一套,依樣畫葫蘆,照耍了一遍,一聲喝喊之後,兩人轉臉相對著,退開四五步地,把兩隻石鎖你拋我擲的當梭玩,少說也拋擲了四五回,這才放下石鎖,在一片采聲和驚歎中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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