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路客與刀客 | 上頁 下頁 | |
二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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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拿三兩銀子,一匹驢換來的。」老頭兒說。 「不象話,」朱大奶奶說:「對方既是百萬豪富,什麼珍貴東西不好拿?偏要給你這麼一條破爛的草繩兒?顯見你是在說謊。」 「上有天,下有地,你說話可不能這樣不憑良心!」老頭兒說:「你跟我過了一輩子,聽見我說過一句謊話沒有?!……那小子身上一時沒帶旁的東西,這條草繩兒,是他腰上系的,我就順手取得來了!」 「天喲,」朱大奶奶儘管忍著忍著,卻越聽越忍不住,掩著臉叫說:「我把你的話,當著人話聽,你卻越說越不對頭,越說越不像是人話了!腰上系著這條草繩兒的人,哪會是什麼百萬豪富呀?!」 「我又沒說是現時。」老頭兒說:「我說的是他日後有發達——是蔣鐵嘴拍著胸脯跟我說的。你要是還不信,明兒我再上鎮去,把蔣鐵嘴請來家,當面跟你說清楚,好不好?」 「我不論你說現時,還是說日後,他就是窮些兒,也不至於窮得紮不起一條腰帶,要用草繩兒呀?」 「他原想把上身破襖脫給我的,但我不忍心,」老頭兒說:「天這麼寒了,他只穿那麼一件空心破襖兒,裡頭襯的是皮肉,那豈不是要把他凍煞了?……當然我更不能要他那條黑長褲,讓他出不得門,除此而外,他頭上沒帽,腳下無鞋,也 只有腰裡紮的這一條草繩兒可拿,這……這,這怪得了我嗎?」 老頭兒錚錚的證說著,朱大奶奶又掩起臉,委委屈屈的叫了一聲天。她說: 「老不死的,你准是偷吃了漿糊糊住了心,你把女兒送給小叫花子,沒有打狗棍罷,好歹還有一隻討飯的瓢,那小子連這兩樣全沒有,算得什麼人呢?你這不是,不是存心坑害你女兒嗎?」 「說起這個人,也可算是遠近聞名,」老頭兒說:「他有名有姓的,名字叫做王朝觀,諢號叫做王大鬥。初來鎮上時,確也討過幾天的飯,後來糧行老闆收留了他,在糧行裡掌過鬥,小鬥買,大鬥賣,來生不欠閻王的債!後來他打短工,買了匹驢,驢死了,他又幫人幹些零碎活吃飯,如今,他借宿在鎮西三官廟裡,還有兩張狗皮褥子,那算是他僅有的家產。」 「甭說了,我的天!我聽不下去了!」 「不不不,」老頭兒說:「他父母雙亡,單身一個人,也很好,日後女兒嫁過去,不會有我這樣糊塗公公,更不會有你這樣兇悍的婆婆,窮點兒,苦點兒,是他們小倆口兒的事,倒也罷了。」 一聽老頭兒這麼說,朱大奶奶兩眼一翻,氣昏在椅子上,好半晌,才幽幽的緩過一口氣來,接著,呵呵呵呵的大哭出聲,喊說: 「我的女兒啊,你的命不該這樣苦啊!……你爹這老糊塗,喝酒喝暈了頭,硬把你朝火坑裡送啊……多少人家不好許親,偏要許給那個出名的傻蛋啊……」 朱大奶奶不哭則已,一哭就哭它個汪洋大海,老頭兒要是委屈點兒,忍忍氣,好言勸慰她幾句,也就算了,偏偏他人老骨頭硬,忍也忍得有限,一看朱大奶奶哭鬧下來,就擺出當家主的面孔說: 「我朱紫貴說下的話,是不能改的,帖子寫在這兒,是好是歹,命中註定了,你哭死了也沒有用處!」 朱大奶奶平時跋扈慣了,哪能吃得下這一杯?!老頭兒話還沒說完呢,她就一頭撞了過來,兩隻手又撕又扯,又抓又撈,把朱老爹的大襖全撕裂了。 「我把你這個老天殺的惡貨,一口吞掉也不甘心!」朱大奶奶嚷說:「你快朝棺材裡爬了,還這樣的坑害女兒?要嫁,你自去嫁給他,我女兒不能嫁給那小子,跟著他喝白水,困狗皮。」 「你也太撒潑了,」朱老爹火說:「你成天催我去找蔣鐵嘴,你口口聲聲信鐵嘴,我照著鐵嘴的話做了,你不信他,反而跟我鬥,把這種夾棍罪給我受,我……我怎麼受得了!」 「鐵嘴不會這樣說,全是你興出來的鬼!」朱大奶奶一口咬定說:「他就是不找個百萬豪富罷,至少也得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哪會挑著什麼王大鬥?」 「你也甭門縫看人看扁了,王大鬥年紀輕輕的,又能苦,又能幹,沙灰還會發發熱呢?!你怎能斷定他日後不發達?你女兒就會跟他苦一輩子?」 「世上有你這種人?不求現的,只求騙的?他發達不發達,誰有通靈眼看得見?你這一注兒卻下定了,你是把女兒押在賭臺上,去碰運氣,即算碰得上,女兒的委屈也受盡了!」朱大奶奶說:「一個像王朝觀那樣的傻小子,即算運氣好,也是沙灰上的先生(螞蚱)——跳不高,那樣人多過田裡的地瓜蘿蔔,一腳能踢出一大堆來!虧你還有臉替他說話呢!」 「你甭一味拉扯我。」朱老爹喘息說:「酒叫你搖上來了,我頭暈。咱們有話好說……你要怎樣呢?」 「明早你進鎮去,把婚書給退掉!」朱大奶奶說:「你就把嘴說爛,我也不相信你,那三兩銀子一匹驢,算那傻小子白落了,要我女兒嫁他,除非太陽打從西邊出,他此生甭做這個美夢。」 「那……那可不成!」朱老爹說:「要是傳說出去,說我朱紫貴哄騙那個傻小子,出爾反爾的去賴婚,我寧死也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你不做?好!咱們兩口兒就沒完!」朱大奶奶恐嚇說:「明天我把這事告訴女兒,就說:你爹幹的好事,把你許給鎮上的傻子王大鬥了!她要是情願死,我也陪著她,讓你這孤老頭子一個人活,日後王大鬥備轎來抬人,看你拿什麼給他?!」 「何必等到明天?」朱老爹說:「你這就到後樓去叫她出來,當面把事情說明白,她不肯再說,她要是肯,我有辦法——咱們家沒男子,女婿當成半子看,他穿得完?吃得完?就是那傻小子骨頭硬,不肯靠岳家,他總不能擋著我陪嫁?!大不了,我陪他一處房子,幾十畝好田地,也不會讓女兒凍著,餓著……」 老夫妻兩人把女兒叫出來,爭著跟她把這事說了,女兒倒是滿達理的,她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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