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路客與刀客 | 上頁 下頁 | |
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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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有多重?」丁二馱販說:「以你這種骨架兒,最多抵得一袋糧,人不能騎它,它還會馱得動糧嗎?我說你買這匹驢上了當,你還不信呢!你不要它幹活,它卻要你替它養老。」 「不不不,」王朝觀漲粗脖子說:「它並不太老,不是嗎?它的毛還沒變白,牙也沒老掉一顆,若拿它跟人來比,比您丁二爺差不多年紀罷了!您能走道販糧,它怎麼會馱不動糧來?」 「嗨,我跟你這渾蟲說不通!」丁二馱販罵說:「你……你……你竟然拿我比起驢來了?!」 「有什麼不妥當嗎?」王朝觀說:「你沒看見它遇上草驢時的那股騷勁,只怕你還不如它呢!」 丁二馱販遇上王朝觀這種傻氣的人,正是:秀才遇見了兵,有理也講不清,三句話沒講,叫對方頂得一楞一楞的直翻眼,王朝觀又不是存心的,丁二馱販不便發作,只好翹起鬍子走開,其他的販子們卻笑了半夜。 二天到了北地一個鎮上,丁二馱販買妥了糧,不得不找著王朝觀問他願意裝多少?傻小子伸出一隻手來,五個指頭朝上豎著說: 「分我五口袋罷!」 「五口袋?!」丁二馱販嚇了一跳說:「你是說著玩話?還是真的?……長條口袋,一條足裝六鬥糧,五六三十,五口袋足合三擔糧食,你知道。」 「怎麼不知道?」王朝觀說:「我並沒把三擔說成四擔啊!」 「就憑你那匹老驢,能馱得動五袋糧?」 「能!」王朝觀說:「賣驢的親口跟我說過的。」 「他可忘了告訴你,那是當年,當年它沒老的時候。」丁二馱販說:「好漢還不提當年勇呢,莫說是一匹毛驢兒了!如今,五口袋糧能壓斷它的脊樑骨,不信你就試試看。」 「算了,算了!」另一個糧販說:「王朝觀,丁二爺他這行飯吃了半輩子,不會把虧給你吃的,你就先上三袋糧試一趟,老驢要能走得下來,下趟再加也不晚。」 「好罷。」王朝觀說:「這回我全是看在老驢的份上,就上三袋糧罷。」 其餘的糧販聽了,又都哄哄的笑起來,因為他這番傻氣的言語,又轉著彎兒把人給比成了驢了。事實上,三袋糧壓在那匹老黑驢的脊背上,也已經重得不能再重了,一行人牽著牲口上路,每匹牲口,都分別馱了三五袋糧食,旁的牲口走動起來輕輕鬆松的,只有那匹老黑驢跟不上趟兒,它長得太矮小,袋子交叉垂下來,幾乎要拖到地面上,它叫糧袋壓得伸著頸子,兩眼鼓凸著,四隻蹄子大分叉兒硬挺著,走動時,驢腿一直抖抖索索的像打了瘧疾,前後沒走出三裡路,就痾了兩泡屎,撒了三遍溺,王朝觀一點兒也沒以為怎樣, 只管攥著韁,嘀嘀咕咕的跟老黑驢說話,他說: 「你幫幫忙,發力走快些兒,待會兒過野鋪,我買根油條你吃,吃了油條添精神,讓人看看,你是不肯服老的,甭讓丁二爺他瞧不起你!」 「呼……嚕,呼……嚕。」老黑驢不會講話,一股勁兒的發著喘,越走越慢了下來。 王朝觀沒辦法,死命的朝前拖著韁繩,一面又說: 「你這個老風流,若是比起人來,你也該有五十好幾了罷?這把年紀在身上,你的脾性還不改,瞧你看見草驢時那股騷勁,怎不用在正經事兒上來?」 老黑驢噴著鼻,有些眼淚花花的。 「嗨,你是虧在那個色字上了,」王朝觀一本正經的跟那驢說:「早先欠了風流債,如今馱不起長口袋,這可不是自討苦吃?……你聽著,你這個老薛敖曹,就算你生有『異稟』,練過丹鼎法兒也不成,色字犯在頭上,早把你骨髓掏弄空了!你要肯及早收心,等這趟糧走下來,我好好兒的拌些料,替你著實補一補,包管就不會這麼累,這麼喘了!」 「王朝觀,你怎麼弄的?!」前頭有人大聲招呼著他說:「你不把老驢趕得快些兒,就落了趟了!」 王朝觀抬頭一看,丁二馱販他們全把牲口趕上了頭道坡,在路邊的涼亭那兒等著自己呢!這道岡坡不甚陡,可是一路上坡足有半裡長,一般馱糧的牲口上了坡,照例都要歇上一陣兒,飲幾口水,喘幾口氣,然後再下坡。 「嘟,得兒得兒得兒,嘟——」 王朝觀吹著趕驢的哨兒,連拖帶拽的牽驢爬坡,爬到半中腰,那匹老黑驢前腿一屈,跪下來,死也不走了!他一急,拚命拽驢韁,硬把老黑驢拽起來,還沒走動,那驢又叉開後腿撒起騷溺來,王朝觀抹著額上的汗水,耐心的等它撒完了溺,喊說: 「天靈靈,地靈靈,你甭在半路上倒下來,你這麼一倒,丟你自己的臉不說,連我也跟著出洋相,要替你揩屁股扛糧呀!」 老黑驢偏偏不爭氣,把驢臉那麼一長,又趴了下來,身子一側,看樣子好像要賴在地上打滾的樣子,滾沒打得成,糧口袋卻都移壓在它的肚皮上,壓得它吼吼的直翻白眼珠兒。 「丁二爺,丁二爺。」王朝觀喊叫說:「我的……老黑驢,它躺下來了!快央兩位大叔來幫忙,把糧口袋抬開,我一個人拖不動呢!」 老黑驢一倒,丁二馱販他們就看見了,沒等王朝觀喊叫,他們就奔來兩三個人,幫忙移開了糧口袋,那匹驢在地上蜷著蹄子滾了兩滾,還是不能站起來。 「我……的老黑驢完……蛋了!」王朝觀苦著臉,打著一付哭腔說:「我那二兩五錢銀子,也……扔下了水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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