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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何必呢?」胡老二說:「你若真心想入股,快快去找賈老虎!你有銃槍一支,單刀一把,入股要比較佔便宜得多,至少有個三等強盜給你幹。」

  「你是在說笑話,」祝老三說:「我沒聽說過,強盜還帶分等的?你說說看。」

  「在賈老虎那兒,就分等級,」胡老二說:「入夥時,帶去長槍十支或短槍五支以上,封你一個大頭目,這算是一等的。要是長槍五支或是短槍兩支以上,給你一個小頭目,這算是二等的!你有人有槍,算是三等,像我這種光有人沒有槍的,只能算是四等,——替他們燒茶煮飯,看管童票,混一口飯吃,連贓物全分不到。」

  「嘿,照你這麼說!我硬是比你老哥高上一等了!」祝老三飄飄的樂說。

  「甭樂,你還沒入夥呢!」

  歪頭祝老三被他說得有些心動了。人的膽氣是在江湖上歷練出來的,自己忘不了是掱手出身,一天正經強盜全沒幹過,總是恍惚的怕被人懸吊起來,捱鞭子抽打,一想到當初失風的事,人就自覺縮小了,如今,雖說遠走高飛來南邊,離開家根那塊黴氣的地方,又買了一支銃槍在手,老實說,有沒有膽子沖著人頭開銃,連自己還拿不准呢。要真投奔賈老虎,弄個三等槍手幹幹,平時狐假「虎」威,成群論陣的充充殼子,到時分它一份兒,一來活得安穩些,二來也好練練膽子。

  「二哥,你說,找賈老虎,究竟是怎麼個找法?」祝老三說:「兄弟就是存心想找他,只怕還摸不著門路呢!」

  「找旁人也許不好找,若說找賈老虎,那可簡單!」胡老二說:「你只要扛著銃槍朝西走,見人就問賈老虎在哪兒?自然有人會告訴你。」

  「我的媽,我餓得前牆貼後牆,爬全爬不動了!哪還能走?」祝老三乾咽唾沫說:「我倒盼望你那驢背囊裡,能裝著些吃的東西。」

  爬到墳場中間的荒草窩裡,那匹毛驢想必也餓透了,攫著荒草就先吃將起來。胡老二卸下驢肚袋,把鼓鼓的背囊搬下來,兩人找塊石碑座兒坐下,撿寶似的打開背囊只一瞅,口水全滴下來了!

  一邊背囊裡裝的是菓酒茶食之類的禮物,另一邊是烙餅和肉,撲鼻香,另外還有一支盛水的毛竹筒,裡面裝著解渴的竹葉清茶。

  「喝,一定是那小子的丈母娘過壽,」胡老二說:「老子可沒想到,一棒打出這許多東西來!」

  歪頭祝老三攫過一瓶酒,用牙齒咬開軟木的塞子,咕嘟咕嘟喝了幾口說:

  「他丈母娘沒吃到,全便宜咱們這兩個野丈人了!——還是你那鳥棒子行!有了它,走哪兒,吃哪兒,愜意得很。」

  他說著,又抓了一把茶食填在嘴裡。

  斜眼胡老二打開藍布包裹,裡面沒有什麼財物,全是女人的換身衣褲,肚兜兒,小衣之類的東西。

  「這包袱簡直沒什麼用場,分給你,留給大嫂用也是好的。」胡老二說:「我是光棍,用不著它,我恁情要那匹狗大的毛驢。」

  「不不不,」祝老三說:「你留著娶親用,毛驢給我騎也是一樣,你我兄弟,哪講究這麼多,推來讓去的,不好看,就照這麼辦就得了。」

  他只顧喝酒吃東西,沒留心對方鐵青的臉色,說著說著,就聽呼的一聲,斜眼胡老二的那根棗木棍畫一個圓弧,正砸在他的後腦門上。昏迷中聽見對方笑著的聲音:「看在同行的份上,這包袱留給你了!」

  歪頭祝老三有些不甘不願的躺平了,好像喝了三瓶壽酒,他很想嚷叫說:「打悶棍也該慢點兒打,——我還沒有吃飽呢!」這話當然沒能說得出口,心裡有那個意思罷了。

  幸好他昏迷的時間並不算太久,也不過半天的功夫,醒來後,倒有些補足了覺的感覺。被悶棍敲過的腦袋,疼倒不覺得疼,只有些麻麻木木的,好像多了些斤兩。

  「胡老二這傢伙,還算夠意思,」他摸著後腦殼上腫起的大疙瘩說:「我的東西,他沒拿我的,他的包袱卻留給了我,只是這一棍打得太重些了。」

  天過晌午時,太陽已經朝西打斜啦,這時刻不再動身,難道還想留在亂塚堆裡找鬼?祝老三重又背起他的銃槍,拎起他自己的包袱,他把胡老二留下的藍布包袱踢了一腳,原想不要的,走了幾步又覺捨不得,還是回身撿了起來,勒在腰上。

  如今該朝哪兒去呢?只好依著斜眼老二的話,找路朝西罷,也許真會找著賈老虎,弄個三等強盜幹幹的。他打定主意,順著崗坡上的草徑朝西走,西邊是個大荒蕩兒,荒蔓蔓的草野,一直伸延到極遠的山腳下去,山后還有山,山后還有山,迭迭的峰頭鎖在橫雲裡,一路上荒得很,舉眼看不見人煙。

  胡老二該不會騙我罷?

  人說:望山跑倒了馬,我要走多久才能巴得到山腳下的人家呢?他又饑又渴的跋涉了半天,總算巴到了一座很大的山村,歪身在一座碾盤上歇了下來,這才覺得兩條腿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

  黃昏雲燒得火亮亮的,把西方的山峰都烤紅了;祝老三揉了一陣子腳,想進村裡去討些吃喝,又覺得自己背著單刀和銃槍,有些不像討乞的,只好窮抓腦袋想主意,但他那腦袋自從挨了悶棍之後,一直懵懵的,有些宿酒未醒的味道,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主意來。

  村裡好像有人辦喜事,人來人往的很熱鬧,又有鞭炮的聲音,又有酒菜的香味,連狗都分到了帶肉的骨頭,在他眼前跑來跑去的炫耀,這更使他的心動了。

  「管他呢!有人問我為啥背著銃槍?我就說我是去西山行獵的,先想法子混它一頓再說,人是鐵,飯是鋼,不填飽肚子,怎能去找賈老虎?」

  於是!他就走進村裡去了。

  幾十戶人家的大村子,簡直像一座半邊的街市,不過它究竟不是真正的街市,沒有賣吃食的鋪子,他這個陌生人一走進村子,村子裡就有好些人注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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