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紅絲鳳 | 上頁 下頁 |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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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會討飯,」瞎子又說:「按照他的命相看,他日後還要靠老婆的福份,沾老婆的光,假如他已經訂了親,就該及早的迎娶來家,也許能免掉沿街討乞的日子,過得富餘一些。」 張家的人一想,媳婦原是自家的媳婦,早討也是討,晚討也是討,既然相命先生這麼說,不如早點告訴郭家,就近揀個黃道吉日,備轎子把新娘迎娶過門罷! 富家娶媳婦,自有一番闊綽的排場,吹吹打打,說不盡的風光;但當夜晚,新娘卸妝的時刻,露出了她的稀毛禿頭來了。張家那少爺一看,心裡說不出有多懊惱,一句話也沒說,一甩袖子跨出房門,把新娘扔下,獨自回到書房安歇去了。 張百萬夫妻倆聽了,跑去安慰兒子說: 「新娘只是個稀毛禿兒,比那光板禿兒好得多,這一切都是前生註定了的,爭也爭不得,抗也抗不贏;再說,她除了禿一些兒外,人還算是有模有樣的一個人,你還是回房去罷……我們也等著早點抱孫兒呢!」 「我不幹。」兒子說:「世上姑娘千千萬萬,為什麼我就該挑個禿子?她是你們挑來的,要是要,你們自己要,我是決不要她了。」 「嗨呀,你瞧這孩子有多拗法兒?」老婆婆說:「你沒聽人說:禿子禿,住瓦屋嗎?十個禿子有九個是好命,她的長相很富泰,一看就知是個福命,人說:一人有福,拖帶滿屋,相命的瞎子說你命薄,日後還要靠她的福星照著你,才好過日子呢!」 兒子一聽,更不信服了,他說: 「我偏不信這個,我要退婚,看看我日後會不會淪落長街,討飯過日子!」 「我看你是越說越邪了!」做爹的翹著一把山羊鬍子說:「哪有新娶的媳婦剛進門,就嚷著退婚的?她又沒犯上七出之條,退婚的話,怎能說得出口?」 「行不得,千萬行不得,」做媽的也跟著說:「這話要是一旦傳揚開去,婚沒退得成,張家的光采都會失盡了!……人家是會恥笑的呀!」 而這位少爺卻不管這許多,他只是不要禿頭的老婆,白天他酗酒,夜來腳不踏進房門檻兒,口口聲聲嚷著,要把郭丁香給休回去。他的父母叫他氣得三葷六素,究竟拗不過兒子,便把郭丁香喚來: 「姑娘,這孩子跟你沒緣分,我們有心留你在這兒,也只是讓你受罪罷了,好在你們雖拜過天地,兩人並沒同房,我們喚你來,也只是把話說明瞭,看你的意思如何?你要是肯回去,我們再跟你父母另行商量……」 郭丁香聽了話,掩面哭泣說: 「婚姻是前生註定了的,做媳婦的既上張家門,就是張家人,哪敢把吃苦受罪放在心上?!……只求好心的公婆收留我,哪怕當丫環,做使女,我也不願再回去了。」 她既這樣不願離開張家,做公婆的也不願硬攆她,就這樣的過了兩三年。在這兩三年裡,張家起了很多的變化,郭丁香的公婆全都死了,當家作主的權,都操在她那從不踏進房門的丈夫的手裡。這個有名無實的丈夫,常常百般的虐待她,把她攆到後屋去,要她跟下人在一起,整天做著粗活,一有不小心,就得挨打挨駡。 正好這時候,那個算命的瞎子又經過了張家村,這位張大少爺想起當年父母說他命薄的話,就把瞎子叫進門來,要他替自己仔細再算一算命。 瞎子把他的生庚八字一掐說: 「你這個命,我老早就算過了!敢情你是不相信我?你若不是托你妻子的福,只怕早就拎著打狗棍到長街討飯去了!」 「笑話了,」張家少爺說:「張百萬家,銀錢壓折樓板,會出個端瓢討飯的?我看,你這樣信口開河,怎能再走江湖騙人?——你這雙馬子(褡褳)該卸了,小鑼也該砸了!」 「那倒不一定,」瞎子說:「你要是再過三年不討飯,再說這話也不晚!錢財是有腿的貨,專流向發旺的家,你休要以為那就是你的!」 「憑你這番話,算命的錢你甭想拿了!」 「嘿嘿,」瞎子沖著盛怒的張家少爺說:「你這討飯的命,根本不值錢,算著這種命,連我也沾上三分晦氣,你以為我還稀罕你那兩文小錢?」 說著,逕自背上褡褳,轉身敲打著他的小鏜鑼,走了;卻給這位張家少爺,留下一片抑鬱的陰雲。想著瞎子的話,就捺不住心頭的鬱火……我不信不靠那個禿頭的郭丁香,我就非討飯不可?!他這樣想著,便著人到後屋去,把郭丁香找來,跟她說: 「我把休書寫給你,你今天就替我走,算命的說我是討飯命,要靠你過日子……我不稀罕你的財氣和福氣,我是個漢子,一向不願依靠誰的。」 「相公,你說這話該多想一想,」郭丁香委屈的說:「我不是自家走來、逃來的,也是花花大轎抬來的;我在你張家兩三年,侍奉公婆湯藥,哭送兩老入土,委屈受盡了,也沒吐過半個『苦』字,你著意要休我,可見你無情無義,這個家,在我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 「沒留戀,還用得著廢話連篇?」張家少爺著人寫了兩紙休書來,當時就逼著郭丁香打了指印,又叫人端來五十兩銀,要她帶著上路。 那時正值隆冬天寒,外面大雪紛飛,可憐郭丁香還穿著嫁時穿著的那件薄薄的紅綾小襖,不但褪了色,到處還都因做苦活磨破了,打了各色的補釘。她兩手顫索著折起那紙休書,卻不接那五十兩紋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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