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狐變 | 上頁 下頁 | |
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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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鮮透了,拿公狐去鬥女鬼,白衣二郎他能鬥得贏嗎?」我忍不住的朝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是啊,當時老朝奉也透著好奇吶,他每到夜晚,都要去角門那兒,聽聽看看。過後,他顯然垂頭喪氣起來,因為他聽得出,白衣二郎和那女鬼有說有笑,哪裡還在比強鬥硬,他們兩個,硬是乾柴碰上烈火,劈哩叭啦的燒起來了,狐不是鬥鬼,是和女鬼姘上啦!……但老朝奉不死心,仍然每晚去聽壁根兒,有時聽到女鬼細聲細語的撒嬌,有時又聽到那女鬼幽幽的咽泣,纏弄得那白衣二郎反而要拿好言哄著她,這樣過了半個來月,木樓上的燈火不再亮了,男女的聲音也沒再響了。」 「哈,妙極了。」我興高采烈的拍手說:「這故事的結束,真出人意料,他們——一狐一鬼,竟然配上對兒,出門去度蜜月去了。」 「何止你是這麼想,」妻也笑說:「當鋪的老朝奉,也是這麼想的。趁著大白天,他帶領兩個站櫃的小夥計,打開角門,爬上那座木樓去看個究竟,進門一瞧,老朝奉驚得目瞪口呆,你知怎麼著?——那白衣二郎,原形畢露的一隻白狐,竟然直直的吊死在橫樑上,頭歪嚲在一邊,兩隻眼珠子凸在眶外,一條舌頭,居然也拖有一尺長。它不知是哪天吊死的,蒼蠅嗡嗡飛,它的屍體業已發臭了!這怎麼樣?更出乎意料罷?」 「那白衣二郎,也太差勁了!」我搖搖頭,歎口氣說:「沒有三分三,怎敢上梁山?不過也難怪得,男和女鬥,公和母鬥,到頭來都是公的吃虧。只不過白衣二郎這個虧,吃得太大了。」 「不止是鬥吊死鬼啊!」妻睨著我說:「鬥現世上的活妖精也是一樣,弄不好,身敗名裂,那要比上吊還難受得多呢!」 不得了,這更證實狐族世界的故事,拿來比映人,隨時都能用得上的了,妻即使不是存心的,不也是給了我一個最好的機會教育嗎?我得老實承認,我決沒有白衣二郎那樣深的道行,真要遇上一個嬌蟲嗲貨,長髮捱著你,對你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哪用得著半個來月,只怕一個夜晚,就把我給打發掉了。 「故事就這麼完了嗎?」我說。 「還沒呢,」妻說:「那天夜晚,一個白胡老頭兒,捏著長煙杆,跑到福記當鋪去,指明要替白衣二郎收屍入殮,可把老朝奉給嚇著了,他知道這捏煙杆的白胡老頭是老狐變的,沒想到他竟大明大白的來替白衣二郎收屍。 「『這兒是一點意思,您老收著。』白胡老頭兒說:『白衣二郎枉讀了這許多年的書,有了人形,卻不懂得做人的道理,他不該在您木樓上懸樑,汙了那屋子,他在我的住處課孩子,我不能不出面替他打點打點,好歹讓他入土為安啦!』 「狐長老不單出面替白衣二郎營葬,還請了和尚替他誦經超度,據說,狐仙玩火自焚,做了縊死鬼,是不會找人取代的,他只能自認倒楣,做個吃露水的孤魂野鬼,沒法子超生了。」 「這個花花公子型的狐神,真夠淒慘的,誰想到一時逞強賣狠,竟會栽在一個女鬼的手裡呢?」我說。 「這種事,在世上多得很,」妻說:「只是有人看得到,悟不到罷了。」 其實,我們有的是時間,我每天得空,就翻書,做些關於狐仙的筆記,等兩人都閑下來,妻才會陸續的講她的那些經歷。 「章家大宅裡的老狐仙,確實是很講道理的呢!」一天傍晚,我們坐在鳳凰樹的樹蔭下面乘涼,她忽然想起什麼來說:「記得在宣城的那年春天,日暖風和的時節,西大院裡花紅草綠的,我們那些臨時的住戶人家,除了伯伯叔叔們要上班,家眷和孩子,白天都愛搬些長凳和木椅,聚到西大院去,曬曬太陽,看看花,閒聊一些家常什麼的。住在第三進房西側屋的程家嬸嬸,懷孕快臨盆了,大家都替她高興,說是能在一個住得下來的地方生產,算是很幸運的事,假如人在逃難的路上,挺著肚子,那多不方便。其中有位大娘提起,程嬸這是頭胎孩子,我們大宅院十多戶,應該湊份子為她孩子祝賀祝賀,程嬸笑說: 「『還早呢,哪敢勞動大家?』 「『話不是這麼說,』大娘說了:『要不是抗戰,咱們各住各處,又怎會在這兒做鄰居,大夥都是出門在外,日子過得清苦,我們也不好要你請客,湊份子的意思,是人人都有份彩頭,讓咱們沾沾你的喜氣。』 「『那等孩子滿月再講罷。』程嬸這樣說。 「孩子生下來,是個男孩,鄰居們都很高興,等到孩子滿月,大夥兒果真湊齊了份子,替孩子祝賀。仗雖在東北和華北打著,但皖地還很平靜,酒席備辦得不算豐盛,菜式還算齊全,大夥兒全有同樣的心理,能夠熱鬧的時刻,就儘量的熱鬧,等到仗打過來,甭說親朋好友難得相聚,即使一家人也會各奔東西;如今,能沾點兒孩子的喜氣,總是好的。 「賓客多,聚在西大院裡談笑,有人在花叢裡看見一個梳著扒角辮子的小女孩,躡手躡腳的抓蝴蝶玩兒,那小女孩只有四、五歲年紀,長得白白甜甜的,好美,好逗人喜歡,有個堂客(注:婦女,稱堂客。)把她抱起來逗弄,那小女孩不開口,只是瞇瞇的笑。晌午開席,她也把女孩抱去席上坐,許多人都喜歡那女孩,把她抱來抱去,都說:這是誰家的女娃兒,這麼小就這麼出落,長大了還不知美成什麼樣兒哩! 「酒席吃到一半,大夥兒要程嬸把孩子抱出來,讓大夥兒瞧看瞧看,程嬸進屋一看,一張臉嚇得煞白,不久前,她剛剛奶過孩子,還替他加了件大紅的披風,轉眼之間,孩子就不見了。她伸手試了一試,孩子睡的地方,還是溫燙燙的,她跑去對程叔說了這事,程叔原以為是賓客先抱出去了,但程嬸發現床頭的桌面上,留下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你們抱走我的孩子,我也抱走你的孩子了。』 「發生這樣的怪事後,大夥兒才注意到那個梳扒角辮子的小女孩,她並不是賓客帶來的,問她家人是誰?誰帶她來的?她都不講話,只會傻傻的笑,有人說:『也許我們真的抱了人家的孩子了,在哪兒抱的,還把她送回哪兒去罷。』 「原來抱小女孩來的那位堂客,把她重新抱回西大院的花叢裡去,說也奇,剛過不一會兒,屋子裡便響起宏亮的嬰孩啼聲,程嬸進屋一看,可不是她的男嬰又回到床上來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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