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狐變 | 上頁 下頁 | |
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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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狐是不受管轄的,那可錯啦!」他說:「天底下,無拘是胎生卵生氣化的物事,都有管轄的,沒有神管轄,那還得了!?」 我們坐在槍樓的下層,壁上燈洞裡,亮著昏黯的小油盞,燈焰暈暈,也像打瞌睡的樣子。外面有風捲動幹葉。遠遠的地方,有狗在吠叫。這氣氛,很適宜談狐說鬼的。 「那,它們歸誰管轄呢?」 「嗯,這得看狐的道行和等級啦!」他叼著短煙袋杆兒,慢吞吞的說:「萬年黑狐,修成了天狐,名字列在地仙冊上,它們是歸東嶽大帝管轄的;千年白狐,能幻化人形,他們還沒蛻掉狐的皮囊,這種仙狐,歸泰山娘娘管轄;每隔三年,都要朝拜泰山一次,聽候泰山娘娘點名;有學問的狐仙,它們的稱號,都是泰山娘娘賞的。至於一般的小狐,它們歸各地的散仙、地仙管轄,有些被召去聽差當值,犯了罪,照樣要被砍腦袋的。」 「你怎會知道這麼多呢?」我驚異的說。 「都是狐仙親自說出來的啊!」他說:「東邊大窯塘那兒,有個香頭蔡奶奶,有回請仙,來了黃衣三郎,從半空擲下一張羊皮卷來,卷上烙著它的名號,卷尾打有泰山娘娘的篆書火印,香頭蔡奶奶把那張羊皮卷供到神案上,添寫黃衣三郎的神位供奉著;一陣風起,羊皮卷便沒了,——被黃衣三郎收回去了。」 「這是你親眼見著的嗎?」我說。 「嗐,你真是個小笨蛋,非要我說親眼見著你才肯相信嗎?」他詭譎的笑起來:「你要不相信,就閉上眼睡覺去,纏著我講空話多沒意思。」 「好啦,只要你講,我都相信就是啦!」我說。其實,我只是要騙得故事聽,聽故事還要去考據,那才真是笨蛋呢! 「你說狐仙沒有做官的,我也相信,」他說:「但這並不是說,狐仙本身不想戴紗帽;是它們腦殼太尖,就算戴上也不像官樣兒。不過,狐仙每三年拜泰山神廟,一樣要受考試的;凡考中的,頭上多了一領青巾,就成了狐生員啦!這表示它有真才實學,比草包老爺強得多啦!」 他說話的樣子,使人忍不住笑起來了。 「你是笑我不認得字,還罵別人是草包?」他認真的說:「天底下,像我這樣的睜眼大瞎子,實在多得很,要笑也笑不完的。但我們草包就直認是草包,不會搖頭晃腦坐在大堂上,戴起烏紗帽耍猴兒戲,弄到斯文掃地,你說不是嗎?」 「我哪敢笑你?」我說:「我也是一隻草包呢!」 §十一 和我一起逃難出來的,還有讀洋學堂的兩個同學,一個姓周,一個姓潘,他們年紀較我略長,比我多讀幾年的洋書,對鬼呀、狐呀的故事,就沒興趣聽了;每當史老漢和我講故事時,他們就已窩在一邊的草鋪上困著了,後來,姓周的譏笑我說:「世上根本就沒有的東西,你偏伸著腦袋,聽他津津有味的瞎說,天底下就有你這麼笨的人,沒進洋學堂念書,難怪沒有科學常識。」 「我不知道究竟是誰笨,」我說:「你們見過哪本書上講過,這世上沒有鬼狐的?……你們管它有沒有,聽聽總不會壞事啊!」 有一天,我們正在爭辯,被史老漢聽著了,他笑著把我招到一邊說:「你不用跟他們爭,講實在話,凡是在史家槍樓住久了的人,用不著旁人講什麼,他們自己就會明白的,狐大仙專會找上他們啦!」 「你們家也有狐仙嗎?」我眨著眼,小聲地說。 他指指槍樓的樓頂,也小聲地說:「就在那上面,我們經常看見它。那兩個小子不知好歹,早晚會吃大虧的。」 「你沒告訴他們,最好不要去招惹狐仙。」我說。 「他們一來,我就跟他們講了,他們偏生不相信,我又有什麼法子。」史老漢歎了口氣:「如今,外頭局勢那麼亂,家家戶戶,都提著心吊著膽過活,誰有精神顧得了那兩個不聽話的小子……」 史老漢顧不了他們,我卻不忍心看著他們栽觔鬥,就把當年我遇狐的經驗,全給他們說了,我並且把史老漢所講的話,也一五一十的轉告說: 「你們甭說世上沒有狐仙,史老漢說:這座槍樓頂上就住著狐仙,他們家的人,經常看到,不是誑你的。」 「真的有嗎?」姓周的說:「那我們找機會,偷偷爬上去瞧瞧去。小潘,你敢去嗎?」 「有什麼不敢!?」小潘說。 「好。」姓周的說:「那我們就三個人一起上去,我帶頭。」 「要去,你們兩個去,」我說:「我可不敢上去。」 「怕什麼!?」小潘扯住我的胳膊:「你僅管跟在我們兩人的後面,不論有什麼動靜,都有我們兩個在前面頂著,狐狸精拋磚弄瓦,也不會打到你頭上啊!」 人最怕別人使用激強法,那兩個拉扯我一個,真如俗話說:打著鴨子上架,我不得不硬著頭皮答允啦!通常,史老漢在白天總會到宅子外面幹活,我們趁他不在的時刻,偷偷的爬槍樓,周和潘爬在前面,我腿軟腳軟的在後面跟著。 北方那種古老的槍樓,四面雖設有小窗般的射孔,但平時都用麥草堵塞住了,四面不透天光,即使在白天,光線也黝暗得好像夜晚一樣。槍樓的木梯是用粗糙帶皮的圓木釘紮成的,上下極陡,那可是名副其實的手腳並用硬「爬」上去的。 周在前面爬著,潘在後面不斷小聲的問著: 「噯,你看見什麼沒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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