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復仇 | 上頁 下頁 | |
四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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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伯杜洪,二天傍午趕到宅裡來,他也是一臉悲傷的神色,眼淚滴在胡梢上,他說: 「魔山的門規戒律愈嚴,門下弟子犯律犯戒的愈多。我現在才明白,戒律要定在人心裡,不光是寫成白紙黑字,那是沒有用的。震山他這趟出門尋仇,事先事後,都沒有跟我說過,……出了這樣的事,我簡直無法區處了。師妹,我能擅毀門中戒律,替震山去報仇?還是坐視不管,任由他冤沉海底?!……我和他究竟是親同手足的同門師兄弟啊!」 「您也不必難過了。」娘對那個鬍子飛動著的大師伯說:「震山一向心高氣傲,如今他已倒了下去。我母子倆只求守著他的墳墓,清苦度日,就夠了。難道我還會慫恿孩子學藝報仇,把那冤孽延續下去?!」 再大的事情,總有過去的時刻,爹終於被葬在山麓的坡地上了!日子回復了原有的悒鬱,所不同的是,原先亮在娘和老趙安眼裡的等待的神采,也跟著黯淡下去,他們等待的結果,只是曠野上的一座新墳。 也不知怎麼的,有一種意念盤結在黑吉的心胸裡,強烈而不可排拒的報仇的願望,火焰般的在他胸膛裡燃燒著。娘再用多少冰冷淡漠的言語,也無法淋熄它,老趙安有一句在說故事時無意中吐出來的話,卻在黑吉的耳邊飄響著: 「父仇不報枉為人呀!」 談起報仇,黑吉幻想過太多太多的事情。像爹來說罷,自幼投師學藝,練成一身驚人的功夫,魔山雙劍的名聲,更震動南北,結果怎樣呢?還是血一泊,土一堆,那樣淒慘的了結了。自己連殺父的仇人是誰都不知道,也沒有爹那樣的一身藝業,說是復仇,真要比去爬那些雲封霧鎖的立峰還難呢! 難當然很難,但黑吉仍然想著,他要到魔山去,學成像爹一樣的本領,去尋找那個殺父的仇人! 二、到魔山去 黑吉十歲那年,娘因憂鬱過度,咯血死了。 他跟老趙安說明他心裡的願望,要到魔山的長峰武館去。找他的大師伯杜洪,拜他為師,跟他學習武藝,日後好去找殺父的仇家,老趙安稱許他的志氣,但卻擔憂的告訴他說: 「其實,你娘說得很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愈是急著報仇,愈報不成,能受得了磨練,才能成得了事。你要去魔山,我就領著你去罷!」 到魔山的路程並不算遠,但山嶺重迭,山路崎嶇,不慣走長路的人,走起來更見艱難,何況他們動身的時刻,正趕上草木凋零,冰霜壓地的冬天。多棱的山路又濕又滑,尖風像刀似的割著人臉,走到魔山的長峰武館時,老趙安發了風寒,病倒在塌上,起也起不來了。 長峰武館閉著門,顯得十分寂落,只有賁四在看守著。他見到老趙安帶著黑吉上山來,很驚詫的問說: 「怎麼趕著冬天上山來呢?姑娘沒來,是出了什麼岔事了?」 「我娘咯血死了,我們才來投靠大師伯的。」黑吉說:「老趙安發了風寒,不能動啦,怎麼?……大師伯他不在館裡?!」 「嗨!」賁四歎口氣說:「武館關閉了,師父也發誓不再收徒啦!」 「這……這怎麼會呢?!」黑吉憂愁困惑的說:「魔山劍派,傳了許多年,難道就這樣收拾了?」 「可不是,」賁四無可奈何的攤開手說:「自打二師叔死後,師父回來,脾氣就變了。他說:教人武術,只會多造殺孽,什麼門規戒律,都是形同虛設的假話。不出師門,叩頭點燭,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一出師門,就像生了翅膀的鳥蟲,誰能限定他朝哪兒飛?……你們二師叔就是個例子,我看,還是把武館關了好!……就這樣,他掛了劍,取下匾額,到後山結茅隱居去了。住在別院裡的師娘和小師妹,也在收拾行裝,要回洛陽老家去了!」 「黑吉這趟來,是找杜老爺拜師學藝來的。」老趙安躺在榻上,忍住呻吟說:「賁四,你二師叔死在誰的手上,成為一宗無頭公案,連累沈姑娘悲郁過甚,也咯血死了。難道就聽任兇手逍遙法外嚒?你若肯為趙家著想,就該幫黑吉這孩子一點忙,到後山覓著杜老爺,帶黑吉去見他,求他讓黑吉有學藝的機會。」 「我當然願意幫這個忙了,」賁四說:「不過,我倒有個更好的主意,我想,假如師娘肯出面幫著黑吉小兄弟說話,希望就大得多了。師娘這個人,平素心腸極熱,最肯幫人家的忙的。」 「這倒是個絕好的機會,再晚一步,她就帶著女兒回洛陽去了,」老趙安說:「黑吉,那你就趕快跟賁四兄過去拜望她罷。」 黑吉聽娘講過這位大師母的經歷,說她是洛陽地方的人,姓雲,叫雲順娘。她爹鐵掌雲龍是馬戲班主,練就一套很深厚的掌功。她自幼跟著自家的班子,走江湖跑碼頭,算是見多識廣。據說這門婚事,還是外公撮合的。鐵掌雲龍跟外公是多年老友,經過魔山附近時,上山來拜望外公,見著杜洪一表人材,掛心女兒的婚事,外公便替杜洪作了主。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女兒杜采凡,小黑吉一歲,自己跟娘上山來時,還曾見過她。想來這位大師母,一定會幫自己央說的。 黑吉料想的沒有錯,雲順娘見著黑吉,又驚又喜,又為聽到他爹娘俱死的事難過。她摟著黑吉,喃喃的慨歎著說: 「人生真像是一場夢,不是嚒?我還記得上回你爹娘帶你上魔山,那時你才三歲,轉眼之間,你爹娘都死了,誰敢相信呢?!」 「這位黑吉兄弟,很有志氣,」賁四在一邊說:「他這趟上山,是要師父正式收他為徒,苦練功夫,日後好尋找殺父的仇人,好替他爹報仇的。但師父他遣走師娘和小師妹,又關了武館,獨自隱居到後山,發誓不再收徒了,您若不幫他的忙,他這趟魔山,算是空跑啦!」 「原來是這麼的!」順娘說:「這不要緊,我帶你去見你師伯去,他同門師弟被仇家殺了,連仇家是誰他都不知道。他遵師門戒律,不去尋仇倒也罷了,他沒有道理不把一生所學,傳授給我這侄子啊!……你不必拜師,起誓守戒,只要他答允傳授你的武術就行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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