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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啊!這個……當然愈快愈好,咱們明天傍午時發車如何?能趕得及罷?」

  「好!」雲從龍說:「那我這就得儘快的回去糾聚人槍去,天一亮,我就把人槍拉到車站去好了。」

  這一切都如雲從龍所料的,小鬍子旅長這支隊伍,準備借著押糧的名目,棄城不守,回山東去了。不過,他們各級的官兒搬家,可要比裝糧更加麻煩,大箱子,小行囊不說,單是眷屬,隨車的就有好幾百人。糧車共分兩輛,每輛都掛了一長串的車廂,前一輛車裡,單是小鬍子旅長,一個人就占了兩節車廂。他的姨太太有好幾個,連麻將桌子都運上去了。當然,另一些裝糧的車廂,小鬍子旅長找了麻皮劉二虎那個連押車,把幾挺機關炮,架在壘起的糧包上面。

  第二輛車,有一半車廂裝糧,另一半車廂運兵,以及載運其餘的官兵眷屬,雲從龍那股人,多半也留在這輛車上。而雲從龍帶著十多個執短槍的從人,被小鬍子旅長邀到他專用的車廂裡當成賓客去了。

  趙擎天武師,就被押在小鬍子旅長專用的車廂裡面,為防他跳車逃跑,小鬍子著人替他加了一付手銬。

  當糧車開動,出站朝北行駛時,小鬍子旅長這才放下懸著的心來,指著車窗外荒野地上的饑民群說:

  「這些捱餓的傻鳥,他們還打算紮雲梯攻城呢!糧食老子帶走了,銅山留給他們好了——除非他們能啃得動城牆上的磚頭。」

  列車轟隆轟隆的朝北開,遠處的山影和鐵道兩邊的荒野,都在旋移著。那些饑民彷佛發現了列車載著糧駛出了,拚命的指劃著,奔跑著,但他們再怎樣也無法阻得住列車的開行了,小鬍子旅長笑說:

  「雲小兄弟,這台戲總算唱完了,蕭何月下追韓信,總還能把韓信追著,饑民豁命追火車,追得著嚒?——命豁上也是追不著的了,咱們上牌桌罷!」

  他們真的上了牌桌,頭一圈牌沒打完,車過茅村,忽然轟隆一聲響,車輪不再滾動了。小鬍子旅長還沒弄清是怎麼一回事,後面便密密的響起槍來。

  「這它娘搞的什麼鬼?」小鬍子旅長怔忡過來,著急的罵說:「糧車是停不得的呀!」

  「前面沒有鐵軌了!」雲從龍說:「我猜是饑民毀了鐵路,打算劫車截糧。」

  「告訴麻皮劉二虎,」小鬍子旋長大聲喊說:「要他用機關炮掃射,擋住那些截糧的。」

  「對不住,」雲從龍這才亮出手槍來,指著小鬍子旅長說:「截糧的,就是小兄弟我,您只好委屈點兒罷!只當打麻將輸了的,……這些糧,關乎十萬災民的性命。」

  「你,你?竟然是……跟那些饑民一夥?」

  「不錯。」雲從龍說:「還有一點,你沒料到,這瞧瞧罷!」他指著他的短衫上盤成梅花形的三粒紐扣說:「這個叫三民主義,五權憲法,……我還是南方的革命黨呢!你成天喊著要捉革命黨,這回算叫你遇上一個了!」

  小鬍子旅長在對方的槍口下麵,白著臉,再也講不出話來了。雲從龍所帶的那些從人,都是身手矯健的人物,由出閘虎祝申率領,早就安排妥當,當火車一停,車上混亂之際,把小松子旅長的衛士制伏,立時繳械,也把被押的武師趙擎天釋放了。

  車廂裡發生的事,在後一節車廂裡的麻皮劉二虎根本蒙在鼓裡。雲從龍的人跑去傳告,說旅長下令,要麻皮劉二虎到前面來一趟,在旅長沒准許開槍之前,無論發生什麼樣的情況,機關炮不得放射。

  麻皮劉二虎剛跨進前一節車廂,迎面就挨上了一傢伙,他還沒弄清挨上了什麼,人就被敲昏過去了,——那是趙武師剛解下的手銬,原就由劉二虎替他銬上的,等他醒轉過來,那付手銬業已「物歸原主」,銬回他自己的手上來了。

  前面一列車,算是一彈沒發,就換了主兒。

  後面那列車卻打得很激烈,由於雲從龍手下的民團,事先有準備,人數雖少,一發動便占盡了上風,逼得小鬍子手下的隊伍,不得不紛紛跳車奔逃。這時候,前面車上的機關炮卻六親不認的響起來了,但操縱那幾挺槍的,卻變成了雲從龍、趙武師和祝申啦。

  ***

  鬧大荒的歲月裡,有悲劇,也有喜劇,饑民劫車截糧的故事,就這樣的傳流開去。小鬍子是被雲從龍遣散回籍的,所有的財產被扣留充公,准他帶著一群姨太太和一迭烙餅,——烙餅吃完後,他少不得也要嘗嘗饑民的滋味。麻皮劉二虎因為劫奪民女,被災民亂棍打斷了兩腿,後來在銅山城討乞。小荷原封沒動被她爹接走了。

  而這支河南籍的饑民的隊伍,真的成為一支有槍械子彈和充分給養的隊伍,這就是「民如潮水,可以載舟,可以覆舟」最好的詮釋罷?

  說它很傳奇嚒?一點也不,這類事情,在人群對抗任何一種形式的暴政時,經常都會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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