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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人可不能太狂妄,馬老咬!」情勢逼到這一步田地,快馬李三即使有些自知不敵的膽寒,但也無法轉寰了,他咬咬牙,橫下心,硬起頭皮說:「這兒四野無人,我才好心勸說你,最好跟我回衙去結案,我決不會虧待你,……我是吃公門飯的人,你既砸我的前程,我非跟你拚上性命不可!」

  「你以為你的性命值錢?」馬老咬說:「今夜你就有心把性命送上,我還不樂意要呢!」

  快馬李三總算是老一輩成了名的人物,儘管情況再於己不利,他也不能忍受馬老咬對他百般的譏誚嘲辱,他抽出刀來,在奔行的馬背上,回身砍劈過去。馬老咬並沒還手,只是嘿然冷笑一聲說:

  「快馬李三,你的這點兒能耐,我馬老咬算是見識過了!憑你,還不配緝拿我,你回去另請能人高手去罷,我在縣城的醉月樓候駕!」

  話音兒仍在空際迴響著,馬老咬的人影兒,業已消失在霧裡了。快馬李三這才覺得自己渾身都沁出冷汗,憑馬老咬那身功夫,原可輕取自己性命的,在十丈崖附近這種荒涼的地方,自己沒有助手,臨到危急的辰光,哪怕是叫破了喉嚨,連個援救的人都沒有,剛才馬老咬若下殺手,自己非死即傷,真是極為驚險。如今,馬老咬既然定下約來,先行走了,自己只好帶老孫先回衙署,再作計較了。下回再捉馬老咬,不另外請人助陣,單憑自身的力量,無論如何也結不了案吶!

  他這樣盤算著,勒住馬,打了一個盤旋,轉朝楊家樓子奔回來了。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自己的腦後涼颼颼的,好像差了點兒東西,反手再一摸,老天爺,自己拖在脊樑上的那條豬尾巴似的辮子沒啦!辮根被齊齊的絞斷,好像用利剪剪掉一樣,豬尾巴一變成鴨子屁股,這個跟鬥可就栽得太大啦!

  不用說,腦後的辮發,是被馬老咬動手腳弄掉了的。馬老咬空著兩手沒帶兵刃,想來定是用兩隻手指頭當成剪刀,把自己辮子剪去了的。頭髮這玩意兒,原是極為柔軟的物件,俗說:牽一髮而動全身,莫說由滿頭頭髮編成的三股辮子了。馬老咬能以指作剪,身子淩空,剪掉一個在馬上疾馳的人的辮子,這已經表明他不但具有絕世的輕功,他的武技也同樣的出色,至少,快馬李三不得不垂頭喪氣的自認遠非對方的敵手。

  自己擒不了馬老咬,還是另一回事,還沒能跟對方動手,就被對方剪掉了辮子,這不是丟人丟到奧來國去了嗎?!……他越想越懊惱,回到楊家樓子,根本沒再停留,當時就招呼老孫牽馬起腳,連夜趕回縣城去了。

  而事情不鬧出來則已,一鬧出來,想瞞也是瞞不住的,儘管快馬李三為了裝飾門面,買了假髮,綴起一條假辮子拖在腦後,那也不能遏止沸沸揚揚的傳言。

  有一件事,快馬李三的心裡有數,——劫官船、奸殺官眷的案子非破不可,儘管自己臉面被撕破,辮子被剪掉了,但事情才剛剛開始,也就是說:一天不捉住馬老咬,一天就無法結案。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可以說是傷透了腦筋。

  「我說老爺,您光是唉聲歎氣也不是辦法。」老孫看著快馬李三一付愁眉不展的光景,忍不住勸說:「對方把您挫辱成這個樣子,如今,他又到了城裡,大模大樣的在醉月樓落腳,揚言等著老爺去捉他,無論如何,您總得想想法子啊!」

  「你甭急,我正在想法子。」快馬李三說:「你該看得出來,馬老咬他這完全是沖著我來的,這一回,我若捕拏不到他,在好幾萬縣民的眼底下,我快馬李三還能抬得起頭?」

  「那個馬老咬既然這麼厲害,您何不就去找程登雲呢?」老孫說:「程大俠是馬老咬的師兄,自有降住他的能為。」

  「程大俠那兒,我業已著專人去請了。」快馬李三說:「不過,他就立時動身,也得要幾天才能到達,再說,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馬老咬在縣城裡倡狂,凡事都依靠程登雲出面。馬老咬斷我辮發,我非得自己報仇不可!……這種挫辱,我是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的!」

  一個人崛起之難,快馬李三體會得到的;他從一個捕快頭目,積功熬升到副將,這其中所經的驚險,所曆的艱難,真是數不盡,道不完。他不能就這麼輕易的栽定在後生小輩馬老咬的手裡,他也並不願意倚靠程登雲出面收拾殘局,他要自己想法子。

  醉月樓裡外

  醉月樓是縣城鬧市當中的一座大酒樓,兼備若干客房,供南來北往的商客們歇宿。醉月樓這座高達六層的建築,座落在環河大街中段,面臨著桅杆如林的大河。樓身全是粗大的晉木建成的,四面都是雕花的油紙槅扇。一到夜來,滿樓上百盞燈火齊明,好像繁星一般,那些繁華的燈影,又投落到河面上,隨波晃動,搖曳成水上的晶宮。大河是漕運的主要航道,不乏腰纏萬貫的富商巨賈,因此,才有人肯集鉅資,建成這麼個美侖美奐的待客之所,更增添了這個水陸碼頭的繁華氣氛。

  馬老咬幹了那票劫案,身懷巨金,一進城就選上了這個地方。投宿時,他毫不隱諱,直稱他是官府緝拿的要犯馬老咬,也是官船劫案的做案人,他是來這兒等著快馬李三收拾的。

  醉月樓的老闆一聽,不由得嚇出冷汗來,對他說:

  「我的馬爺,您若是投案來的,我勸您趕快到衙門裡去,快馬李三李大人辦任何案子,從沒走過手,出過岔兒,等他來擒你,那就不如投案爽快了!」

  「嘿嘿,我馬老咬這趟進城,就是要讓全城的人瞧看瞧看,看他快馬李三究竟有什麼樣的本領,多麼大的膽氣,我要使他當眾再栽一次跟鬥!」

  「再栽一次跟鬥?!」醉月樓老闆簡直有些不敢相信他自己的耳朵了,尖聲嚷問說:「您是說,他在您手上栽過?……咱們可都沒聽說啊?!」

  「等你聽說,他快馬李三的腦袋還在不在他自己的脖頸上都不一定了!」馬老咬笑說:「你瞧瞧,在十丈崖前,他快馬李三送給我的見面禮,——這條辮子,就是李三的,他如敢來,我一定雙手捧著還給他。當時,我只是剪下來玩一玩,並沒當真要留著。」

  他把老闆嚇得目瞪口呆,討了房間住下,把快馬李三的辮子,掛在他的房門口,任人觀賞。一個犯重案的強盜,居然帶著副將大人的辮子,跑到城裡來,在李三管轄的地面上逞威,李三直接統帶的兵勇,就駐守著這座城池,這種事,說來也太荒唐了,消息傳揚出去,沒有誰不是大驚失色,議論紛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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