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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不成!他心裡想:我得爬起來添一些柴火,使圈兒火燃得更旺些,斷絕那些貪婪的畜牲的妄想,這樣,至少會安全得多;這樣想著,便趿著靴子站起來,去抱柴添火,這時候,朱老五醒了過來說:

  「小喀巴,你在幹啥?」

  「抱柴添火啊!」小喀巴一本正經的:「您沒瞧那邊的火熄了,那只老傢伙蹲在那兒,瞅呀瞅的,等著進來吃肉呢!」

  「你呀,你准是屬毛驢的,」朱老五連眼皮都沒有抬,打個呵欠說:「為什麼你怕狼會怕成這樣?……甭說這兒還有一圈火,就是一條火絨繩兒頭上的一粒星火,也能阻得住狼群,……它們嗅著熱灰,都不敢靠過來,如今,天就要亮啦,你還在抱柴添火幹嘛?」

  小喀巴再抬頭看看,天可不是快放亮啦,原先在火堆外活動的狼群,也在一剎間悄悄隱匿啦。朱老五說:

  「俗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凡事,身歷總強過耳聞,你可不能不相信這個。就拿燃火防狼的事來講罷,你梁大叔是早就計算妥了的,要不然,咱們敢安心入睡嚒?朝後采參時,你得多用心思,少再胡思亂想,那只有白耗精神罷了。」

  經他這麼一說,小喀巴不由的臉紅起來,低下頭不再吭聲。這些年裡,滿肚子的傳聞使他雄心勃勃,他原以為自己只要一出道,就會跟上一輩的老手一樣行的,事實上,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他沒有什麼話好說。

  隊伍又開始出發了,一步一步的朝山的深處走,他們穿過原始的密林,繞經陡峭的崖面,有時隨著山勢盤旋,有時要利用工具和繩索,猿似的朝山頂揉升。

  「這兒離老山崖還有多遠啊?梁大叔。」又到黃昏時分了,他們停歇在一塊光禿的石峰下面,小喀巴這樣問說。

  「這兒是和尚崖。」梁金龍說:「這算是入山的第二站,離老山崖,至少還得有十多天的路程,——假如半路上一點不耽擱的話。事實上,打腳下起,就是產參區了,野參不易覓,咱們所帶的乾糧有限,必得一面采參,一面行獵,自己供養自己,等咱們走到老山崖,打一個轉再回頭,時序就已入秋了啦!」

  朱老五接著告訴小喀巴,說和尚崖附近森林茂密,是麋鹿聚集的地方,采參隊在這兒要有好幾天的停留,若在覓參之外,再割到一些鹿茸,那是最好不過的事了。

  「你不是說,你的槍法練得跟你梁大叔一樣有準頭的嗎?」黑瘤老麥說:「明天咱們出去行獵,正是你試驗槍法的時候,夜來晚上,咱們等著吃你獵簍裡的野味好了!——至少能有烤野兔吃罷?」

  「不成問題,」小喀巴笑說:「假如我碰得到的話,您也許會有山豬和老虎肉吃。——你們按照老規矩,不獵山神爺,我可不管那一套,在甯古塔,我親眼看見過打圍的人出售虎皮的。」

  「乖隆冬,你們瞧這小小子罷,打獵他還沒學著,卻先學會逗趣來了!」黑瘤老麥粗大的手掌,連連拍擊在小喀巴的肩膀上。

  夜,仍舊是在圈兒火邊度過的,和尚崖下有條山溪,溪水撞著石頭,唱了一夜的歌。二天太陽還沒露頭,他們就用了些乾糧,帶著銃槍,到森林裡去了。

  這些錐齒般的杉林,密密展布著,把林裡林外的大氣都染綠了;有些陡坡上的綠林子,從雲遮霧掩的尖頂上一迤邐下來,一層迭著一層,樹梢漾著一種色澤較淺,生動而透明的嫩綠,無數活火般的燒著;空氣裡帶著一股柔潤的,融和了松脂的香氣。

  梁金龍帶著他們進入林子,五個人便保持適當的距離分開了。小喀巴挾著他的獵銃,腳踏著腐葉積成的軟軟的地面,在柔黯的林光裡朝林子深處摸索著。

  天是晴朗的,亮麗的陽光在樹梢的葉叢間跳躍,但,林子裡面卻有一種雨後的濕潤。茂密的灌木,雜亂的榛莽,交纏的葛藤和許多寄生植物,組成了一片光怪陸離的神秘世界,小喀巴在這世界裡朝前走著。有好些小獵物,被他的腳步驚起,沿著灌木的根部竄動,有的彷佛是山雉,有的彷佛是野兔,小喀巴只是笑著,並沒有舉槍瞄準什麼,他的身體,被柔綠的林光覆蓋著,他的心神,也都被野林的神秘吸引著。

  他這樣走著走著,走到一處地方,三面羅列著森林密佈的高峰,中間形成一塊林空,展露出一個由山溪流水彙聚而成的,碧綠的深潭,一群安然無驚的麋鹿,正在潭邊齧草。山影倒落在潭心,潭水微漾著,搖曳著晴藍的天光雲影,自成一幅畫境。

  小喀巴悄立在林木背後,朝下凝望著,鹿群活動的世界顯得那樣憩靜,那樣寧和;老鹿在潭邊飲水,幼鹿在草地上追逐嬉遊,它們細削的長腿,在柔草上跳躍時,顯得特別輕靈,簡直使人不忍驚觸。他凝望著,一隻帶茸的幼鹿也在鹿群裡奔躍,它頭頂的血苞,閃著瑩亮的紅色光彩,小喀巴的兩眼,也隨著閃亮起來。

  他知道一對野鹿茸能賣得很高昂的價格,因此,在一般采參或是行獵者的眼裡,算是珍品。他能在這兒遇上帶茸的野鹿,真算是機緣巧遇,從他伏身之處,到那座潭邊,相距並不算遠,他要舉槍仔細瞄準,射中那幼鹿的機會極大。他知道,他的時間並不多,因為五個人分開行獵,假如梁大叔和黑瘤老麥他們之中,任何一人先開了槍,那槍聲一定會使鹿群驚竄。

  他這樣想著,便緩緩的抬起了槍口。

  當他從準星尖上去望那只帶茸的幼鹿時,他又遲疑起來了。那群鹿是那樣美,那樣快樂優遊,一槍發射之後,那只幼鹿便將流血倒地,失去它的生命了。用鹿來比人,它也許還不到自己這樣的年歲,行獵的人為貪圖暴利,遽爾以鐵彈相加,未免太殘忍了,他這樣一轉念,托槍的手臂便虛軟起來。

  「算了罷,小喀巴。」他對自己說:「用不著貪這對鹿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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