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呆虎傳 | 上頁 下頁 | |
五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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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老太太噓了一口氣說:『那是我的大女兒,她今夜竟然又回家來了?先生請等一下,我去拿錢給你好了。』 「那司機只覺得老太太說話有些怪,他也不想多問,他開車做生意,不管誰坐他的車,只要有人給錢就行了。不一會工夫,那老太太送錢出來了,自動告訴他,她的大女兒是十天前生病死在醫院裡的,四天前才葬在隧道附近山坡的墓場上,但她好像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每天夜晚,都會招呼計程車回家來,業已有三個司機來敲過門了。最後她說:『如果先生日後再看見她,儘管讓她坐車回來,你敲門找我拿車錢好了!』 「經老太太這麼一說,那司機不禁嚇出一頭冷汗來,他這才明白,剛剛搭他車子的小姐不是人,是鬼!」 胖胖的司機說完這個故事,年老的雕塑家不但沒有駭怕,反倒翹著鬍子,蕩出響亮的哈哈來。 「真是說得神奇古怪,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似的。」他說。 「隧道裡鬧古怪的事,不止這一宗,」胖胖的司機說:「我看不會是說瞎話的。您要是不相信,等會車子經過隧道口附近,我可以開慢一點,指著一堆燒過的香火和紙錢印子給你看,據說那是一輛客車的司機燒的。你問是怎麼一回事,我告訴你吧!」 「你講好了,我在聽著呢!」年老的雕塑家說。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司機說:「當那個女鬼搭計程車的故事傳出去之後,附近一帶的住戶都有些緊張。有一天夜晚,接近十二點的時刻,一輛收班的客車開經隧道,車上沒有幾個客人,前座有個老太太,不知怎麼和她的鄰舍談起鬼來的;她說傳言搭車回宅的那個年輕的姑娘,原是她的老鄰居,據她所知,那女孩自幼就乖巧孝順,她母親在十多年前死了丈夫,守寡度日,把她倆姊妹帶大,誰知正當她畢了業,賺錢養活母親的時候,卻患上腦炎去世了……她夜晚顯形回家去,也許就憑著梗在心裡的那一點行孝的精誠,這可是誰也擋不住的。 「那老太太正說著,客車的司機開口了,他說:『嗨呀,您老人家這麼一把年紀了,你當真相信這世上有鬼呀?你沒想想,如果那女孩的母親真的那麼慷慨,計程車都開到她門口排隊去算了,——白拿廿六塊,誰不幹?!』 「『快甭這樣說話,』那老太太說:『為貪那廿多塊,捏造謊話的人並不多,你也不能一口咬定,就說這世上沒有呀!』 「『我敢講,這世上絕對沒有鬼!』那司機說:『若是有鬼,就讓它在我面前露一露,不親眼看見,我是死也不會相信的。』 「他這樣說著,話剛說完,怪事就來了!——一塊石頭迎面飛過來,正砸在擋風玻璃上,嘩啷一聲響,擋風玻璃全碎裂了。 「司機以為是有人搗蛋,煞住車子,拉開車門,跳出去破口大駡,勒起拳頭,想找到搗蛋的傢伙,狠狠修理一頓。但他發現隧道裡空空的,根本沒有人影兒,抬頭看看隧道頂上,也根本不可能有碎石落下來。他這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忽然像泄了氣的皮球,縮回車上來,趕緊發動車子,一聲不響的開走了……後來,他不願再提起那天夜晚遇到的事,卻買了香燭和紙錢,到隧道口去焚化祝禱一番,那面擋風玻璃,是他自己花錢裝配上去的。」 「你倒講得很傳神。」當胖胖的司機講完這個故事的時候,年老的雕塑家說:「我現在想問你,你自己相不相信?」 「我嗎?」胖胖的司機聳聳肩膀:「我可不敢把話說絕,只是這許多年來,我也經常開夜車,故事聽了一大堆,卻沒有一宗是我自己遇上的,哪天真的遇上了,那就不由得我不相信啦!」 「但願你最好不要遇上。」年老的雕塑家笑說:「像在這種吹冷風飄寒雨的夜晚,你真的遇上鬼,可不是一宗樂事,那會害得你不敢做夜晚的生意的。」 「就是了!」胖胖的司機認真的說:「我有一個朋友開貨卡,常跑北宜線。坪林過去有段路,傳說也常出怪事,說是司機開到那兒,白霧升起來了,霧雰使人眼花撩亂,會把一條路看成兩條,就在車子前面朝兩面岔開,使人不知該選哪一條?一下選錯,車子就會翻落山崖。」 「這跟鬧鬼毫無關係。」年老的雕塑家說:「夜霧淆亂人的視線,往往會使人造成錯覺;何況一般開長途貨卡的司機,工作辛苦,睡眠不足,精神恍惚的難以集中,有時便會出事,根本無足驚怪啊!」 「道理是不錯的,」胖胖的司機說:「那位開貨卡的朋友,當時也這樣說過,他認為霧裡開車,一時開花了眼,這種情形很多,只要當事人穩定沉著,及時踩住煞車,就不會發生事件……有一個夜晚,他開著貨卡經過那裡,開著開著,前車燈的光亮照出一堆砂,從路邊一直堆到接近路心的地方。開貨卡的朋友當時心裡有些不快,心想:是誰這樣沒有公德?怎麼會把海砂堆在公路上呢? 「想是這樣想,他並沒煞車,海砂不算什麼,他一踩油門就開過去了。車子轉過山彎,他聽見狗的叫聲,汪汪的叫個不停,緊接著,他看見車子前方有一條白狗,一面奔跑一面吠叫,他又從後視鏡裡,看見另一條黃狗,跟隨在卡車後面,同樣的奔跑吠叫著。 「當時他還看看速度表,他的行車速度正是每小時五十哩,人說:當局者迷,這話一點也不錯,兩條狗一前一後的跟著他盤曲下坡,跟有十分鐘之久,——平常的狗,哪能跑得這樣快?!可是他偏偏沒有想到這一點,還以為聽聽狗叫,破破寂悶,也還不錯呢。」 年老的雕塑家一面閑閑的聽著,抬臉去看看車窗,雨不知何時落得大了,風也更猛烈起來,他穿著一件短袖的港衫,抵不住夜的侵寒,應該加件衣服才好。出門時忘了帶外套,他便想到包妥的長袍馬褂來。他想,只好暫時打開包袱,把它們取出來穿一穿,等到了方純老的家裡,再脫下來還給他,如果覺得冷,另外再借件外套穿回去也是一樣。 拿定主意,他就打開包袱,穿起長袍馬褂來,一面問那胖胖的司機說: 「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後來,他覺著不對勁了,」胖胖的司機目注著前面的路面說:「他彷佛覺得走岔了路,繞來繞去,還像在原來的地方。他聽過許多鬼打牆的故事,但只聽說鬼迷過路的行人,從沒聽說有迷住開車司機的。過後他又想到,這兩條狗可能是邪物幻化成形的,——也許是車禍喪生的鬼靈吧?這樣一轉念,他真的恐懼起來,立即放慢車速,緩緩的耗著時辰,……不知經過多麼久,他聽見山谷下麵農家住宅裡傳來雞的啼叫聲,眨眼工夫,兩條狗不見了,他的車子,仍停在那堆海砂的旁邊。他抬眼看看,天業已快亮了,有兩個穿獵裝的年輕人,背著行囊爬下山來。那兩個人主動和他搭訕,希望能搭他的便車。其中一個困惑不解的問他說:『對不起,先生,昨夜我們在山頂上,就看見你的車子了,你的車子前燈打得雪亮的,彎彎曲曲的開下去,又在前面岔道那裡轉頭開上來,車前車後,有兩個年輕的姑娘,一個穿著白衫子,一個穿著黃衫子,長髮飄飄的,跟著車子跑,不知你看見沒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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