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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實在對不住,老哥,」宋武舉說:「我是個睜眼大瞎子,目不識丁,這牌子上寫的是什麼?我既認不得它,它也認不得我,人說:不知不該罪,你就寬諒點兒罷!」

  「不成!」那個說:「我業已告訴你,你牽著馱糧的驢子,就不能打這兒過路,你沒見這新加的堰堤這樣鬆軟?走路不當心,把它決了,陸家灘就被淹啦!」

  宋武舉抬頭望望河對岸說:

  「你們加高這邊河堆,河要決了口,對岸就該被淹的了?你們要知道,這兒是路,你們憑什麼要封阻道路,不讓人過路呢?」

  「驢馱販子,你甭不識好歹!」另一個莊丁頭目上來說:「這兒不准過路就是不准過路,誰跟你講理來著?!你要是識相的,趁早替我滾開,要不然,我吆喝一聲,就會有人上來,把你腦袋打縮到肚裡去!」

  「我要是不牽馱糧的驢呢?」宋武舉並沒生氣,反而問說:「單是人過路,你們也不准嗎?」

  「人過路可以。」那個莊丁頭目說:「但你腳步得放輕點兒,踩毀了堰堤,也有你瞧的。」

  「好,那就好辦了!」宋武舉說。

  他一面說著,伸手抄起驢背上的兩口袋糧食,撩放在他的肩膀上,又伸手一挾,把那匹毛驢憑空挾起,夾在他的脅下,邁開步子朝前就走。

  幾個守堰的莊丁做夢也沒想到,這個驢馱販子竟然有這樣一股巨大的神力,不但肩負一石二鬥糧,而且把活活的毛驢輕輕挾起,好像全沒有這回事一般。宋武舉存心要和自私自利的陸家灘人過不去,他走到新加的堰堤中間,故意腳下一滑,伸腳一踹,那道堤便崩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缺口,轟然一聲,河水便暴瀉出去了。他縱身一躍,跳過那道缺口,重新把毛驢放下,把糧食放在驢背上,趕著驢走了。

  守堤的莊丁,眼看那驢馱販子闖了大禍,一腳把堤給踹塌了,便像鬼掐脖子似的尖聲嚷叫起來說:

  「不好了!驢馱販子把堰堤踹塌啦!快響鑼聚人,抄傢伙追呀!」

  示警的銅鑼,鍠鍠的敲響了,陸家灘的人,曉得塌了堤防,便各們抄起傢伙,奔向堆頂來。陸振豐帶著十三官裡的六七個,也親自趕了過來,一聽莊丁的稟告,說堤防不是自崩,而是被一個驢馱販子故意踹毀的,這一氣氣得他直蹦直跳,罵說:

  「是哪個吃了虎心豹膽的傢伙,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要帶人追上他,連人帶驢,全要拿來填塞這個缺口,它奶奶的,替我追!」

  他這麼一吆喝,便湧上來一百多口子,各人掄著扁擔、鐵鍬、纓槍和刀片兒,一路嘈喝著追了過來。一追追到陳家大莊莊頭的麥場那裡,遠遠瞧見那個驢馱販子,正慢吞吞的趕著驢在走呢!

  陸振豐走在前面,不客氣的喊叫著:

  「狗崽子的,你踩塌了堤,還想溜嗎?老子今天非要把你拎回去塞洞不可!」

  「你是在罵誰來著?」宋武舉一聽身後有人追過來,便勒停了牲口,回轉身子,兩手叉腰,挺立在麥場當央不走了。他那高大的身軀,黧黑結實的胳膊,有棱有角的一張臉和一圈在風裡拂動的絡腮鬍子,給人一種凜凜然不可犯的感覺。他用手指著陸振豐說:「遇旱你斷水,被斷了水源的下游頭的人怎麼活?遇澇你築堤,河對岸的人家就不要活了?!我今天就是沖著你們陸家灘的人來的,堤是我毀的,你們有本事的就上來,我一個人領著,我宋敦武這條命,你要取,儘管來取好了!」

  陸姚官和一些莊丁,都認出這個驢馱販子不是旁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宋武舉,便對陸振豐說:

  「您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宋家莊的宋武舉呀!打死有功名的舉人,讓朝廷知道了,這個罪名,咱們可擔當不起呀!」

  「怕什麼?」陸振豐正在火頭上,罵說:「他毀堤在先,還理直氣壯,難道要咱們低頭怕了他不成?你們全替我上,有擔子,我一個人來挑!」

  陸振豐一聲吆喝,那些仗著人多的莊漢便朝上湧,把宋武舉給團團圍住了,圍是圍住了,但那些人多少還憚于宋武舉的名頭,不敢過份逼近,只在嘴上發聲嘈喝著。

  這一來,宋武舉也被激出火來啦,他腰裡有條帆布肚兜兒,他解了下來,瞧著附近有一隻石碡碌,他就用兜肚的兩端拴在石碡碌的兩邊的軸上,單臂發力,把那只石碡碌掄了起來,呼呼的飛舞著,吼說:

  「不怕死的,就替我上來試試!我不砸爛你們的腦袋,就把宋字倒著寫了!」

  陸家灘的人一看,了不得啦,一隻幾百斤重的石滾兒,他單手掄得飛轉,好像耍弄草把一樣,那就是說,他的力氣,不是有千斤以上了嗎?那些漢子誰也不敢跟他鬥,一個個拔腿就跑,連陸振豐和他的子侄,也只有奔竄逃避的份兒了。

  由於宋武舉打抱不平,使陸家灘的莊稼被大水淹得顆粒無收,陸振豐恨他恨得牙癢癢,打既打不贏,只好另行設法,請了黑頭訟師寫狀子,一狀告到海州府去,控指當地武舉宋敦武損毀堤防,水淹陸家灘。陸振豐在衙門裡上下打點,一心想打贏這場官司。

  俗說: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陸家鬥力鬥不贏宋家旗杆的人,但在錢財勢力上,卻比宋家莊的一族人大得多。狀子遞上去不久,幾個快馬衙役,就從府裡下來,到宋家旗杆查案來了。

  海州府一隅偏荒之地,府裡的官差衙役,曉得四鄉百姓善良,平素作威作福弄慣了,這回得了陸家的好處,下來查案,當然存心偏袒著陸振豐,並沒有把宋敦武這樣的一個武舉放在眼裡。

  府裡的捕目姓秦,諢號人稱他棗眼鷹,他騎著一匹白蹄黑毛的雪裡站,領著四五個衙役,蹄花四卷,像一陣旋風般的進了宋家旗杆,把幾匹馬就拴在旗杆上面。宋家的族人,包括族長宋實甫在內一輩子沒見過官,沒進過衙門,也不懂得怎樣接待這些官差衙役。

  「咱們是奉府裡的差遣來的。」棗眼鷹攔住祠堂裡的一個人說:「快找你們族裡管事的過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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