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呆虎傳 | 上頁 下頁 | |
二三 | |
|
|
5.獾之獵 黃河改道近千年了,但它的舊道仍然留在那裡;從大片含金的黃色沙土,可以想像到當年水流的急速和波濤洶湧的情景。那些流沙,有的散佈成綿延數十裡、寸草不生的沙窩子,有的積成若干圓頂沙丘,在河身與河岸之間,一些沙岩壁立著,仍保留無數凹凸不平的、橫向的水齒,所不同的,那卻是無水的旱河罷了。 隨著時間的流輾,這些遠方流來的砂土,在風吹雨潤之下,逐漸和當地的土質滲合,衍化成新的沃土,樹木、野草、蘆葦、灌木叢和各種藤莽,都紛紛茁長起來,遮地的遮地,成蔭的成蔭。 河雖不再是河了,而古老的地名經過若干代,都還絲毫沒有更改,比如姚家渡口,仍然叫姚家渡口。實際上,它已不是行船過渡的地方,而是沙窩子邊緣的一個繁盛的鎮市了。由於附近的土質肥沃,特別適合種作一些沙土作物,像著名的淮山藥,藥用的何首烏、落花生、大豆、玉蜀黍和高粱,姚家渡便成為這些農作物集散的地方。 單是這樣,還不是姚家渡繁榮的主因,最主要的,是這裡盛產許多很價值的獵物,像黃鼠狼、野兔、狗獾子,野雉之類的,一到秋冬季,吸引了數以百計的外地獵戶和更多待在產地,等著收取獵物或皮毛的商客,因此,姚家渡口的客棧、酒鋪和賭場的生意,便顯得發旺了。 當地的農戶人家,依照傳統的觀念,認為打獵喪生,有損陰德,不是正經行業,很少有人願意抓起獵銃,獵殺那些野物的,但他們也被一兩種討厭的野物困擾著,那就是黃鼠狼和狗獾子。一般說來,黃鼠狼生性狡黠,但它只喜歡偷取農家飼養的雞鴨,還不至於損害農作;而狗獾子這種玩意,為害可就更大了。狗獾子,又有人稱它為野獾狗,它的形狀很像狗,四條腿比狗粗短一大截,兩耳略小,尖刀似的直豎著,發怒時,露出白爍爍的野性的牙齒,發出低沉沙啞的咆哮聲,看上去比狗兇惡得多。 這些狗獾子,利用它們的尖嘴利牙,到處打洞挖窟,旱河心,沙塹壁上,沙丘頂上,田埂邊,蘆葦叢裡,無處不是大大小小的窟窿。它們的胃口奇大,幾乎是攫著什麼就吃什麼。有時,它們是狡獪的偷兒;有時變為蠻不講理的強盜,不但吃,還要發洩似的胡亂糟踏,用尖嘴像犁頭一般的,把整片稼禾耕倒,逼得一向忠厚的農戶,不得不設法驅捕它們,以保護田地和農作。 但那是沒有用的;農戶們沒有那許多餘閒來對付獾狗。它們是一族神秘的穴居動物,毫不畏懼農戶的獵捕,只要一頭鑽進任何一處洞穴,它們就可以從容的任意遁走。據說:狗獾子所打的洞,洞洞相接,穴穴相連,密如蛛網,縱橫交叉,比人在地面上踩出來的路還多。 有人在追獾狗時試驗過,它即使臨時打洞逃生,它挖洞的速度,要快過三把鐵鍬挖土。一群人用鐵鍬緊跟著它挖土,越挖越深,那洞穴仍然沒有完,農戶們挖得筋疲力竭,仍然追不上它,只好放棄了事。 農戶們既無法對付獾狗,當然很樂意見到外地的獵手們到姚家渡口來了,尤其是那些對於獵獾具有特殊經驗的職業性好手,更為他們所歡迎。 在許多獵手裡面,姚家渡口的人,誰都知道年輕的趙永安和臉色黝黑的李吉,是兩個最出色的獵獾者。這兩個單身的流浪漢,總在交冬的時刻,騎著牲口,帶著獵槍、彈藥,和簡單的行李捲兒到鎮上來,投宿在孫老寡婦開設的客棧裡,等著獵獾。 趙永安是渡口南不遠的趙家集人,世代從獵,他父親趙隆昌,獵了一輩子獾,死在他手裡的野獾狗,數以千計。趙永安自十歲起,就跟隨他爹到姚家渡來獵獾,對於這一帶的地形、地勢、群獾分佈情形和習性,瞭若指掌,他久經鍛煉的槍法,更有出神的準頭。 比較起來,李吉就要粗魯放蕩得多。 李吉和許多光棍獵手一樣,過慣了漂流的生活,沒家沒口,無牽無掛,賭博、酗酒和嫖妓,幹什麼都帶著自嘲自謔的味道。論起獵獾來,當初他跟隨趙隆昌當過夥計,後來變成獵獾隊裡最得力的助手,他的經驗和槍法,並不輸于趙永安,只是沒有趙永安那樣認真罷了! *** 儘管每年都有不少獵戶到姚家渡口來,千方百計的獵取野獾狗,但獵到翌年的開春,他們所得野獾的數目,卻並不太多。這是因為獾狗太機伶狡獪,具有飛速入地打穴的本領,太難獵捕的緣故。 野獾的生殖力極為旺盛,每年生產小獾的數目,遠超過被獵殺的數目,所以沙窩子一帶的獾患,越來越嚴重了。它們在春、夏、秋三季,因為野地上灌木叢生,田間生長著稼禾,便多遠離村落,在曠野上活動,但季候轉冬,天寒地凍,晚秋莊稼都收成入甕了,野獾群為了饑餓覓食,便逐漸移向有人居住的地方來了。 無論地層下面,有多少只野獾居住著,在白天,人們卻難得看見一隻出洞的獾子在地面上活動,只能依據許多新的洞穴的出現,判斷出它們向村落移動。農戶們當然是防範著的,但對於群獾的侵擾,一般的防範,可說是毫無作用。有些人家豎木柵,壘磚牆,野獾會從牆角下掏洞進去,前後花不到袋煙的工夫。甚至在住宅裡,門關上,窗閉上,野獾也會趁人入睡時打洞進屋,掀開甕蓋,打開菜櫥,不管是生冷或是熱食,都會被它們吃光。 「這些獾狗,越鬧膽子越大,簡直是無法無天了!」東邊魏家沙莊的魏老爹,騎著驢子,到鎮上來買火藥,在孫老寡婦客棧裡,跟人發起牢騷來說:「它們一個個都是土行孫(封神榜中的人物,善遁法。),無孔不入,天還沒交冬呢,我的宅子全給它們刨空啦!夜晚上床,耳朵一貼枕,就聽見它們在我床肚底下打穴的聲音,害得人連睡覺都睡不安穩!」 一提到野獾為患的事,鄉下來趕集的,就都七嘴八舌的訴起苦來: 「那些天殺的獾狗!」李莊的紅眼李大嬸說:「前夜打洞進屋,蹲在我的鍋臺上啃烙餅,七塊烙餅,被一隻白毛獾子啃得精光!」 「最怕的就是糧種了,」一個矮老頭兒說:「我把高粱和玉蜀黍的種子,都高吊在橫樑上,野獾在地下構不著,竟然成群結隊的踐踏我的屋脊蓋,把屋脊掏了一個大洞,銜走一串玉蜀黍種子,你們說,它們不是比強盜還凶嗎?……缺了糧種,明年怎麼點種莊稼?!」 「趙永安和李吉他們就快來了!」李大娘說:「獵手們一下鄉,雖說一時獵不盡這些野畜牲,至少也會逼得它們輕易不敢出洞,略微收斂一些吧。」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