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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這樣好了，」灶王爺被窘得沒有法子，只好立誓說：「我要是騙了你，就讓玉帝罰我每天吃牛糞好了！」

　　有了這樣的保證，牛便欣然的答應下凡了。

　　下凡之後的牛，最先就被人給穿了鼻，加上一道鼻拘兒，被人牽著鼻子走路，然後，軛架加到頸子上，牛才知道：加軛和戴花，根本是兩碼子事，無法並為一談。青草雖是有得吃，但工作卻重得吃不消，那些一方一方的田地，像是無邊無際的海，一年四季不斷的耕田，永生永世也耕不完了。

　　論起地位來，牛在家畜中並不算低，有個孩子念書本，牛曾聽到過，順序是：馬、牛、羊、雞、犬、豕；但在這六畜裡，工作最苦最重的，還推牛為第一。

　　人對牛賣力耕田，印象很好，這並不能改變牛的處境，因為得到的讚賞，都是些不切實際的口惠。人們除了用它耕田，還讓它推磨、拉車、碾場，甚至推水車，不肯給它一絲空閒；而且，無情的鞭子，不斷抽刷它的脊背，即使停下蹄子拉泡屎，撒泡溺，也被譏為偷懶。人們流行的諺語，說是：懶牛上場尿屎多，不是既嘲弄又侮辱是什麼？假如這也算偷懶，人們蹲坑入廁，又該算什麼呢？

　　吃的是青草，擠的是白奶，牛自認對人盡心盡力，毫無虧欠了。但人在牛的生前儘量役使不說，等到牛老了，拉不動車耕不動田了，還要牽著到屠牛作坊去，殺了賣肉，使它嘗受分屍之苦。

　　受了騙的牛，不只一次找灶王爺理論過。灶王爺受人的香火，當然幫人講話，他說：

　　「世上的事，千變萬化，我雖在世為神，當時也並沒料到那麼多。就算你受騙，我也不是存心騙你的，你就馬虎點兒，暫時忍著罷！」

　　牛的口舌笨拙，爭也爭不過灶王爺。無論如何，它已下了凡，傳衍了子孫後代，也習慣被人牽著鼻子來去，變成人的家畜；這種既成的事實，它是無法推翻了。它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當時灶王爺曾立過誓，它要到玉帝面前去告狀，控告灶王爺助人為虐，存心欺騙，讓他嘗嘗吃牛屎的滋味，也是應該的。

　　牛的鼻祖死後，靈魂歸天，果真告狀告到玉帝那兒了。玉帝把兩造同時召到殿上，問明瞭原委，怒責灶王爺說：「人給你戴上高帽子，你就一心的偏袒著人，這太沒有道理了。撥牲畜下凡，助人耕作，並沒有錯，你錯在不該謊言欺騙，存心哄那笨牛下界去受苦。」

　　「玉帝在上，牛受騙是事實，但臣並沒有存心欺騙它。」灶王爺伏拜說：「只是當初臣也沒料到，人是這樣狡詐多變，盡情欺虐牲畜的。」

　　「那是你知人不明，不必在這兒訴苦了。」玉帝說：「牛告你當初賭過咒，發過誓，擔保它下凡不會受委屈的，如今它苦成這樣，你就該應誓受罰才對。」

　　灶王爺不敢再說什麼，他伏在那兒，一想到每天要吃一泡牛屎，不由滿心漾漾的要作嘔。他終於鼓起勇氣，朝前爬了半步，叩稟說：

　　「玉帝在上，臣當時確曾隨口發過誓，如果騙了老牛，答允每天吃泡牛糞，但那玩意兒太穢口了，委實難以吞咽，懇請慈悲恩免了罷！」

　　「虧你還是在人間端坐為神的！」玉帝冷哼一聲，不屑的側過臉去說：「騙了一頭老牛，到時候，還想逃避自己立的誓，你不覺得臉紅嗎？」

　　「玉帝請暫息雷霆，」太白金星上殿奏本說：「臣倒有個好主意，能讓灶王應誓，又不致使他作嘔失態，丟了做神的體面。」

　　誰都知道，在天庭諸神裡面，太白金星足智多謀，眨眼就生出一個主意，也是最得玉帝賞識和信賴的神。果然，玉帝聽了他的奏，問說：

　　「你有什麼樣的主意呢？」

　　「臣的主意很簡單，」太白金星奏說：「新鮮的牛糞，又多又難吞咽，不妨讓人把它曬乾了燒火，灶王坐在灶口上，等著吃煙也是一樣，——這是幹吃不帶湯，即使氣味不正，灶王也得忍受點了。」

　　「嗯，這倒不失是個可行的主意，」玉帝點點頭說：「那灶王，你的意下如何？」

　　「臣願意幹吃，」灶王爺叩說：「也就是說：心甘情願的，願意吞煙。」

　　「准奏。」玉帝說：「那你就下去吞煙去罷。」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牛在世上吃盡辛苦，受盡折磨還能忍耐下去，就是因為玉帝使當初哄騙它下凡的灶王爺也應了誓，受了罰。在北方很多省份，人們都慣用幹的牛屎餅燒火，尤其是在冬季，灶口上濃煙滾滾，帶著一股嗆人喉鼻的幹屎氣味。一向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灶王爺，也不得不伸著鼻子，張開嘴巴，吞咽那種牛屎煙，弄成灰頭土臉，狀至狼狽。

　　不過，他坐在暖灶上，想想人們的殷勤，人們加給他的高帽子，他就替人受過，也沒有旁的話好講了！……誰叫那只笨牛輕信人言的呢？

　　灶王爺可以不怨牛，但牛念念不忘當年的舊事，一直記恨著曾經欺騙它的灶王，他們之間，一直相處得不好。在北方某些地域，有這樣的一句諺語，說是：「牛不入灶」，因為，在家畜當中，幾乎沒有誰把牛牽進灶屋裡去的，即使隆冬大雪天，也是如此。

　　也許人們知道了這段原委，存心不讓灶王爺和牛，——這兩位曾經對簿公庭的神和牲畜面對面，而使心虛的灶王爺覺得面子難堪罷？

　　人究竟是有心機的，他們沒想到灶王爺吞牛屎煙，完全為他們虐待牲畜所引起的，如今，他們吃著牛肉，又求灶王爺去上天言好事。那上過當，學了乖的灶王爺，還會不會一意偏袒，替他們極力美言？那只有灶王爺心裡有數了。

　　他還會伸著頭找屎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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