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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灶王爺和牛

　　灶王爺在家神裡面，該是最接近人，又深為人們敬愛的神祇。

　　鄉野地上，一向講究民以食為天，灶王爺司飲司食，還被視為佑護闔宅平安的神，他在人心裡的地位，當然要比門神、宅神更為充分了。

　　當北方的冬寒季節，黯沉沉的灶屋，是令人安心喜悅的地方。灶洞裡的小油盞，搖曳出一片昏黃的光霧，紅紅的灶火口，在牆壁間跳騰著，閃出一片明亮的、喜氣的光，望在人的眼裡，滿心都會透著溫暖。

　　五彩的灶王爺的神像，高高端坐在灶壁上方的神龕裡，在紅紙掛廊的隱約遮映之下，人們略一抬頭，就可以望見他那張淡紅色的，微微含笑的臉；舒朗的眉頭，清秀的垂須，端坐的姿影，象徵著正直善良，和藹可親，極同情人，也極容易滿足人們的願望。

　　年前送灶之風，在各地盛行不衰，連幼小的孩童，都知道這位常住人間的神祇，一年一度的按時返回西天，向天庭奏事。人們在送灶時，除了一般的香火供奉，還要焚燒紙人紙馬，作為灶王爺的扈從和座騎，祝禱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鄉野人們對於他們所敬愛的神，有著許多大同小異的傳說，灶王爺當然更不例外了，有一種兒歌所唱的：「灶王老爺本性張，娶個老婆郭丁香……」的故事，傳播的地域較廣，也比較為人所熟悉。那傳說的鄉土氣味非常濃郁，而且洋溢著純真質樸的詩意。

　　不過，在一些窮鄉僻壤的地方，農家多以幹的牛屎餅作為燃料。牛屎餅的製作極為簡單，就是以新鮮的牛屎捺成餅狀，貼在牆壁上曬乾就成了。它耐燃力極強，唯一的缺點就是燃燒時起的濃煙，把灶王爺的紅臉熏成黑臉。有人說起灶王爺吃牛屎的傳說，說那是玉帝給他的懲罰，也是應了他賭的誓。這個傳說倒很少聽過，它充滿了幽默感，並且具有成人童話的意味。

　　＊＊＊

　　說是在極古老極古老的日子裡，人間原沒有牛這種吃得苦、耐得勞，助人耕作的動物；耕作的事，都是由人類親自負軛擔當。人的力氣有限，背著重軛，拉動犁頭，來回翻土耕田，一個個都累得精疲力竭。有一年送灶時，大夥兒便焚香禮拜，禱告灶王爺說：

　　「灶王爺，灶王爺，您可是親眼見著的，人原是兩條腿，一耕起田來，就手腳並用，在泥水裡爬，簡直累得不像是人了。您這回上天去，無論如何，也得代懇玉皇大帝，撥一種四腿的、力氣大的牲畜，來幫我們耕種田地。這樣，我們才能有更多的收成，多多燒香事奉您吶！」

　　灶王爺是常年受著人們香火供奉的，俗說：吃了人家嘴軟，拿了人家手軟。他眼看無數人家受苦求告，不得不答允返回天界去，替他們想想辦法，看哪一種牲畜，願意助人耕田？而且要力能勝任的。

　　他回到天界去，在沒奏稟玉帝之前，先訪二十八宿，和他們私下商量，因為天界的二十八宿，每一宿都主司一種人間的畜類。

　　他最先去找司馬的星宿，和他商量，借馬去耕田，司馬的星宿搖頭說：

　　「不成！馬是烈性牲口，要它走長途，上戰陣，它動作快速，勇往直前。拿它去耕田？要它踩泥汙？馬是決不肯幹的！」

　　灶王爺一想，對方說的確有道理，便不言語了。辭別了星君出來，正讓遇上倒騎毛驢的張果老，灶王爺靈機一動，便對張果老說起這宗事來，結尾不外是想讓毛驢下去幫人耕田。

　　張果老搖頭說：

　　「我看這事不太妥當，各種牲畜，比驢身大力強的還多的很，耕田這種重活，讓驢來獨當，不是把它累死？！你最好另作打算罷。」

　　「耕田我是不幹的，」那匹神驢口吐人言說：「我的子孫在世下，馱人、推磨，業已幫人做了不少的事了。我的力氣不如馬，只靠有些耐性，咬牙苦撐著，哪能再背上軛架，做那種苦活？」

　　張果老不肯，灶王爺還有話好說，連驢也不肯答應助人耕田，灶王爺就沒話好講了。

　　馬也不成，驢也不成，灶王爺只好等而求次，連狗和羊都想到了。但狗只會看守門戶；羊是心有餘，力不足，愛莫能助。最後找到豬，豬是懶慣了的，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寧願挨刀也不幹事，這使灶王爺那張臉急得更紅了；受人之托，允人之事，結果沒能辦得成，這回去怎麼跟人們交代呢？

　　不急沒想到，一急他可想到另一種牲畜來了，——那就是牛。他去太上老君那兒，找到那只青牛，跟它打起商量來說：

　　「世上人耕種五穀，缺少個幫手的，我知道你力氣大、有耐心，你該下凡去幫這個忙的。」

　　「我一向願意幫人家的忙，」牛很老實的說：「不過，我聽說人很聰明，又生性狡詐，不太容易相處呢。」

　　「沒有這回事。」灶王爺急忙搶著否認說：「我一向住在人的家裡，他們把我高高在上的捧著，常年沒斷過香火，他們怎會虧待一隻幫他們耕田的牛？」

　　牛似乎被他說動了，刨著蹄子默想著。

　　「我下凡，除了幫他們耕田，還有什麼好處呢？」牛這樣的問說。

　　「哦！論起好處，那可就多了！」灶王爺一心要替人找個幫忙的，便信口開河的哄騙說：「你頸上帶著軛架，好像人在頭上插花，那可是頂風光的事情！」

　　牛是沒經驗過的牲口，連軛架像什麼樣子都沒看見過，既然灶王爺說是風光體面，想必真是風光體面的了！

　　「我下田時，人會跟我一道兒下田嗎？」牛又問說。

　　「當然跟你一道兒下田啊！」灶王爺說：「你的力氣大，拉著犁在前頭走，人的力氣小，只有扶著犁把，在後頭跟著的份兒，全不像馬、騾子和驢，被人騎著，比起來，你的地位高，威風又大，這還不算好處嗎？」

　　趁著老實牛被說得動心的時刻，灶王爺又在一旁加油添醋，說了下凡的許多好處，他說：

　　「有力氣，得要用在當用的地方，讓人能親眼看到，那才夠風光。下界一片青草地，那些一望無邊的嫩草，都是你的糧食，永遠也吃不盡的。你幫了人的忙，人總跟在你的屁股後頭伺奉你。我說了不算，你下了凡，就知道啦！……我決不會騙你的。」

　　「好罷！」牛說：「你要是騙了我，那又該怎麼說呢？你立個誓給我聽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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