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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費嘯猴!」馬萬里說:「你把天底下的壞事幹盡了,如今又落個什麼呢?什麼也沒落得到,你算過沒有?這回為了貪心,你害掉多少條人命啊?!」

  「說教的話,少來汙我兩耳!」費嘯猴仍然頑硬的說:「你以多取勝,算不得英雄好漢,我只是倒楣,被你們歪打正著,傷了右肩膀,落到你手裡,脫不了一個死字,我算混到頭了。」

  「搜他的身!」馬萬里說。

  兩個槍兵上來,把費嘯猴遍身搜過,取下他的彈帶,小攮子,偏偏沒有見著銀票。

  「我問你,姓費的!」馬萬里說:「你謀殺了丘老大,取得全數銀票,都藏到哪兒去了?這筆錢,我非逼出來不可!」

  「嘿,」費嘯猴說:「你咬牙切齒的對我賣狠幹什麼?老實說,銀票不在我身上,給了你,我是死!不給,一樣是死,你休想逼問出來!」

  「死得看怎麼死法?」馬萬里說:「有爽爽快快一槍斃命的死法,也有讓你遍嘗苦刑,慢慢的死法。你既不說,我把你押回五河原,有足夠的時間,慢慢的消磨你就是了!」

  「不要緊,」費嘯猴說,「人既落到你手上,只有悉聽尊便了。不過,如今我帶著傷,血在滴著,你總得先找個地方,把傷替我裹裹罷,要不然,只怕沒回到五河原,我在半路上就翹掉了!」

  「那當然,」葛威說:「咱們先把他押回七裡店裹傷,用完晌午飯,再把他押回去!」

  大夥兒押著費嘯猴回七裡店裹傷。馬萬里心裡充滿了感慨,這回攻打老洪莊,活捉費嘯猴,原以為最難的事,如今都做到了,倒有點雷聲大雨點小的意味。又想到近年來這些走邪路的人物,黑霸天、百里張、丘老大、皮小刀子、疤臉狼、石小麻子、費嘯猴……他們一個殘殺一個,最後一串都倒了,誰又是不可一世的呢?這就是逞血氣之勇的人的悲哀罷?這些事,該是一面鏡子,但誰敢說在這面人生的鏡子前面,下一代人裡就沒有玩命的闖將了呢?!最可怕的,還該是人欲二字了罷!

  在七裡店用完晌飯,休息一刻,他們便押著裹了傷的費嘯猴上路了。

  由於費嘯猴的槍和彈都被繳掉,他又傷了右胳膊,馬萬里無法替他上銬,而且還替他雇了一匹牲口,一路上,他問了費嘯猴不少的事,費嘯猴絲毫無隱,全都說了。

  「老實說,蕭金那老頭,也是我害的,銀鳳也是我害的,」他說:「丘老大當然是我做掉的。我既毫無活路,悶在心裡帶下土,也沒意味,你問起了,我全認了,這該行了罷?」

  「綠珠那女人,如今在哪兒?」

  「誰知道?!」費嘯猴說:「我給她一筆錢,把她打發走了。我不願身邊有個知道我秘密太多的女人,她既能出賣丘老大,又何嘗不能出賣我?」

  「最後,我還得追問那些銀票,你究竟藏到哪兒去了?你說出來,免得皮肉受苦。」

  「我不說,」費嘯猴說:「我等著你的嚴刑逼供,我要試試做一個闖將,熬刑究竟能熬到什麼程度?看我比當初的楊子高如何?……我還忘了告訴你,楊子高所姘的那個女人,也是我做掉的。我在縣城置產的那筆錢,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老楊的積蓄,我端了熱鍋,這是我奉送的口供,橫豎人一個,命一條,我認到底啦!」

  對於費嘯猴這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大家聽得又氣惱,又困惑,不知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變成這樣?冥頑、殘忍、狡詐,他一個人占全了!像這種樣的人,極使人難以處置,一槍斃命算是太便宜他了。

  不管大家多氣惱,費嘯猴仍然神色自若,一路談笑。這樣走至鴛鴦湖附近,在大家都沒防備的當口,費嘯猴突然一滾身,下了牲口,奔進一大片連接的禾田裡去!大家沒來得及拔槍,只有尤索夫身手敏捷,立即翻下牲口,舉刀追進去,從費嘯猴背後砍了一刀,那一刀砍是砍中了,但砍得不夠深,費嘯猴仍然帶傷狂奔掉了。

  「他走不脫的,」尤索夫說:「我的刀砍中了他,由於他逃得太快,只是刀尖劃破他的脊蓋,但一路留有血點兒,咱們順著血跡追蹤,最後還會捉到他的。」

  他們照這方法,一路追蹤血跡,追至湖邊,血跡不見了,馬萬里斷定他在湖裡洗過了身體,或是泅泳逃掉了!他說:

  「怪不得費嘯猴那麼爽快的招認,原來他仍然作逃走的打算。不過,他受刀傷在後,槍傷在前,傷口沾上湖水,非起膿潰爛不可,他也非延醫瞧看不可。咱們只要通知各鄉鎮,轉知藥鋪和懸壺的大夫,注意著他,他落網也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

  「照費嘯猴這種狠法,他很可能不求醫的!」秦得廣說:「他也許會進廟,用香灰敷在傷處,所以,也要注意附近的庵廟!」

  這些顧慮得到的,馬萬里一回五河原,都著人去關照了,但毫無費嘯猴的音訊。葛威鎮長更著人到處鳴鑼,喊說:逃掉瘋狂狠毒的殺人犯費嘯猴一名,肩帶槍傷,背帶刀傷,有人知情通報,懸賞五百大洋!

  鳴鑼後,有個姓陳的小皮匠到五河原鎮上來報信了,他臉色發白,帶有餘悸,結結巴巴的說:

  「葛……葛大爺,我見著他了,就是您鳴鑼要捉的兇犯費嘯猴,他確是肩帶槍傷,背受刀傷!」

  「他在哪裡,你可知道?」葛威說。

  「不知道。」陳小皮匠說:「前幾天夜晚,他敲門撞進來,要我替他縫妥傷口!」

  「縫妥傷口?」馬萬里說:「你只是個皮匠,他的傷口,能像縫鞋一樣,用麻繩縫嗎?」

  「還有什麼旁的方法縫呢?」陳小皮匠說:「他逼我那樣縫,我只好照辦了!他背上刀傷不深,但很長,足有一尺五、六寸左右,他彎著腰,咬著牙,我一路縫到底,他痛得滿頭滴冷汗,他一聲都沒哼,我縫妥了,他就披衣走掉了!」

  雖然小皮匠不知兇犯的去處,但葛威覺得這仍是一條重要的線索,仍然發了他賞金。

  這樣又過了兩天,一個過路的商客來報案,說是前面黑松林裡躺了一具死屍。馬萬里親自帶了人趕了去,原來就是費嘯猴,他是背傷槍傷發膿,變成血毒死掉的。他不知從哪兒把巨額的銀票取出來,全帶在身上,包括他從楊子高那兒所得的,毫無短缺。

  他作惡多端,用盡計謀,他瘋狂豁命,受傷補皮,都變成了被人傳講的故事,闖將的故事,但他卻永遠無法聽得到了。

  從費嘯猴得著這樣的結果之後,五河原一帶的人,見著橫蠻的人,就會勸說:

  「年輕的人哪,學著溫厚點兒罷,楊子高在前,費嘯猴在後,他們那一套,比你們厲害多了,結果又如何呢?何況你們論凶論狠、論歹論毒,都差那兩個闖將幾個頭皮,它們死後,還留下個故事,你們窮混下去,只怕連個故事都留不下來呢!」

  這種勸慰的話,能否得到警惕之效呢?

  馬萬里感歎說:

  「很難說,那得看聽話的人有沒有悟性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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