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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丘老大這個人,精明不能說是不精明,脾氣也有些怪癖的地方,跟一般人不大一樣,也許他幹總瓢把子幹得久了,他的個性,多少有些作威作福,也有些喜怒無常,很難捉摸。有些脾性強暴的人,喜歡下面人柔順應承,俗說是驢脾氣得要順著毛抹,但丘老大卻不這樣。你越是在他面前做出乖巧逢迎的樣子,對他所說的話,應聲點頭,直是(四)不五,他越會以為你是個酒囊飯袋草蒲包,或是懷疑你另有圖謀;你如果對他據理力爭頑硬到底,那也不成,他會惱怒你沒把他放在眼下,也許在氣頭上呶呶嘴,要他貼身槍手把你揪出去放倒撂在那兒。因此,對待他就得隨機應變,有時是不軟不硬,有時是能軟能硬,有時是硬中帶軟,有時是軟裡夾硬,套句粗俚的俗話說,這叫做驢X功。

  費嘯猴確信他有這套功夫在,會使丘老大另眼相看。

  其次,丘老大跟楊子高有同一個毛病,素患寡人之疾,他中意的風塵女子,不管她是殘花敗柳,一樣著人抬回來押寨。有時候,看中了擄來的花票,他也會來個上樑不正,根本不讓對方家裡備款來贖票了。

  他好色雖是貪而無饜,但卻缺少長性,沒有哪個女人能使他長久迷溺的。他換他所喜歡的女人,像換件衣裳那麼簡單平常,他根本不把她們當成一回事兒;有時碰他高興,會把她們叫喚出來,像送禮一樣的把她們賞賜給他的手下,或是送給客人。

  唯一的例外是一個叫綠珠的女人,她跟從丘老大足足有四年了。丘老大沒有一腳踢掉她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綠珠的人長得如何出色,或是別有迷功嗲勁兒,而是在某一方面,他須得綠珠幫助他。據說綠珠是他綁票擄來的花票之一,是一個在北洋官府裡很有影響的巨公的女兒,丘老大的手下不知深淺,動手把她擄來了,等丘老大查明底細,話也不敢遞出去啦,乾脆狠狠心,對這張花票用了強,使這個細皮白肉的閨女,再也抬不起頭來,沒有臉面再回去面對家人了。對方報了案,四處追緝過一陣子,沒得著結果,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啦!……綠珠念過塾,通曉文字,更精于理財和計算,因此,丘老大把一切紙面上的事情都交給她辦,也把他的財物,都交給她保管,這樣一來,綠珠除了侍寢之外,又變成他的文書兼金櫃,地位便無形中顯得重要起來。

  他如果想用緩圖之法,找出這筆錢的下落,他非得在綠珠的身上暗下功夫不可。

  他前此來老洪莊,曾經見過綠珠,人長得小巧可人,十分的嬌豔,若是和蕭家的銀鳳相比,銀鳳應該打個洞,鑽到地下去永不再露頭。他雖跟綠珠匆匆的見過,從她過去的情形判斷,綠珠確實通曉文字,善於理財管事,但他料定她並不是三貞九烈那一型的女人,假如她是那種類型的女人,當丘老大用強時,她定會不惜一死,而不願委身事賊,即使當時求死不得,過後也該含恨懸樑了。

  但他看到的綠珠,卻是眉眼含春,活得頗為樂意的女人。費嘯猴在這事上,花過很大的腦筋,他認為丘老大好色成性,年紀也已一大把了,跟楊子高年輕本錢足,根本無法相比,而且丘老大用情不專,綠珠再有穩固的地位,在這方面能分得到的,也只是殘茶剩飯而已,這對一個春華正盛的女人來講,無論如何是不會滿足的。

  他估計綠珠的這女人,也是個心計深沉,別有用心的。她跟著丘老大過日子,是屈于這個匪首的淫威,不得不爾,但她一定借機充實她的私蓄,暗作久遠的打算,當丘老大一旦倒下頭,樹倒猢猻散了,她就會另有投奔啦!……像這種樣的女人,憑他費嘯猴年紀輕,相貌俊,總要比丘老大強上八個帽頭兒,假如他施出對銀鳳的那套功夫,不迷得她七葷八素才怪呢!

  但這是在老洪莊,在丘老大的眼皮底下,情形又跟在五河原大不相同了……不過這些事情都急不得,要一宗一宗逐步的來,所謂緩圖的妙訣,就落在這個緩字上!

  丘老大才吸完一個煙泡兒。

  費嘯猴也才貶了幾貶眼,但他的心裡,業已天上地下的繞了好幾圈兒了。他想,若果是正常無事,丘老大穩穩的躺在老洪莊的煙鋪上,他是什麼事情全幹不成的!因此,他必得要吹起些小風,掀起些小浪,使丘老大把心用在外面,他才有趁虛蹈隙的機會。

  費嘯猴想來想去,對丘老大的圖謀,既不能操之過急,只有耐著性子,逐步緩圖了。他明白,想在丘老大身上動手腳,綠珠這條內線,固然很重要,但對他左右的這些頭目,也得想法子做些安排,使丘老大內外交煎,他才能有較多的機會。

  丘老大也知道費嘯猴這個人,雖然年紀輕,卻並不簡單。他以闖將出身,而能在五河原鎮一直混下去,楊子高、黑霸天和百里張,一個個都倒了,他卻做了慎武堂蕭老拳師家的姑老爺,足見他實在有他的高明之處。自己若想插腳五河原,而不用跟葛威和馬萬里正面相拚的話,費嘯猴應該是一顆最妥當的棋子。能捏住這顆棋子,五河原鎮早晚會成為自己的地盤。

  如何能捏這顆棋子呢?當然得要下一番功夫不可。丘老大躺在煙鋪上,腦上裡就一直在這上面旋轉著。伺候在身邊的綠珠,看著他點頭晃腦的樣子,便說:

  「大爺,您是想什麼?想得這樣著迷?!」

  「我是在想費嘯猴這個人,你見過他的。」丘老大說:「我覺得他比死去的楊子高更有能耐,皮小刀子、疤臉狼和石小麻子他們,和他一比,更不知差了多少頭皮。我若想擴大地盤,非得借重他不可,卻又恐怕拴不牢他,所以才在這兒大動腦筋。」

  「我看,費嘯猴要比楊子高有心計得多,」綠珠說:「他在五河原站腳,也有他的野心在,他為什麼要到老洪莊來拜望你?他何嘗不想靠你的實力,去跟葛威和馬萬里去爭?有了這樣的情形,你不用拴,他也走不了的,何必為這事去費腦簡呢?」

  「你說,他真的要靠我?」

  「我看是如此。」綠珠說:「不信你可以裝著不知道這麼一回事,看他怎樣?……他反會處處遷就著你,你趁機會略略給他幾分好顏色,那就成了。」

  「嗯,」丘老大說:「你看事,真的看得很透,我想想,硬是有幾分道理在。這幾年裡,小費對我著實在套近乎,依你看,我會對他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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