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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銀鳳是這樣的癡心,一副死心塌地認命的味道,如鳳暗暗籲口氣,把話頭勒住,不再朝下說了。回去把這情形跟馬里逐一說了,馬萬里仍然歎氣搖頭,顯出愛莫能助的神情。

  「這件事,到此為止,朝後不要再提了!」他說:「岳父在一天,他會做主,用不著咱們多說話。費嘯猴這個妹夫,我不能不認帳,但我如今做這個鄉隊長,有安靖地方的責任,他費嘯猴老實開他的館,我跟他是親戚,他要是想打什麼歪主意,犯在我手上,我決心稟公辦人!誓不寬假。」

  在馬萬里鬱著心事和懊惱的同時,費嘯猴卻正在得意著,釣上蕭家的二閨女銀鳳,硬將蕭老頭兒一軍,逼使那老傢伙白著臉讓步允婚。這頭一著棋走得十分順當,蕭老頭兒再有多大的涵養,這記悶棍可敲得他受不了,他沒有當時氣昏,也能把他氣病倒。

  對於馬萬里夫妻倆的不滿,費嘯猴完全料得到,但他並不在乎。馬萬里是慎武堂的首徒,在堂裡,對於其他的徒眾,他這大師兄有半師的權威,但他這做妹婿的,並不是門裡人,馬萬里那套權威,在自己身上,根本用不上。再就在地方上說,馬萬里是鄉隊長,有懲凶緝匪的許可權,但自己不犯刑案,他一樣奈何不了人!除此而外,馬萬里還有什麼可怕的地方?

  他計算著,上元節出會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他要安閒的等著看熱鬧啦。

  §四

  不管遇著什麼樣的事情,蕭金老拳師都獨個兒的撐住托住了!他督練五河原出會的各項節目,幾乎日夕不眠不休,顯出他的超常的鎮靜來。拿這宗事來說,他並不是怎樣特別嫌惡費嘯猴這個人,指他不配做自己的女婿,他實在氣他和銀鳳兩個,背著他先亂過了,儘管外間沒人知道,他也覺得太失門風,太沒顏面了。

  一個人不怕吃苦,最怕吃了苦又說不出來,合上俗話所說的:啞巴吃黃連,苦在心裡。蕭金明知長婿馬萬里和長女如鳳都極力反對這宗婚事,連在他們面前,自己都無法說明,這實在是苦透了。

  由費嘯猴做出的這件事看來,蕭金覺得早先是把姓費的料算錯了。他年紀輕輕的,卻有這麼深的城府,這個人太不簡單了!按理說,他當初也跟楊子高一樣,常在風月場中走動,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他跟小叫天姘過,那雌兒也是五河原以風騷冶蕩出名的尤物,他怎會平白無故的愛上面貌平常、生性沉默古板的銀鳳的呢?既然在這方面不合常理,那他必定另有圖謀了?!

  圖謀些什麼呢?

  他不能不在心裡研究著,說是產業罷?自己就只有一個慎武堂武館,還是由師傳徒,並不算是本身的私產,自己算是個沒有產業的老人。說是想在慎武堂插上一腳罷?那是不可能的,同時也沒有這個必要。按照堂規,費嘯猴沒曾叩頭拜師,不算門裡人,日後慎武堂由馬萬里接掌,決不會有姓費的份兒。他既是自己的次婿,根本不用插足慎武堂,徒眾也不會把他當成外人看待的。

  以上的理由都不成立,他究竟圖謀些什麼呢?他實在是想不透了。銀鳳竟然願跟這種人,多麼可怕?!閨女總是自己的親骨血,他不能不為銀鳳擔心著。事到如今,再怎樣擔心也沒有用了!賽會一完,過不久對方就要擇日子把銀鳳娶回去。自己活一天,當然會盡力保護銀鳳,但自己年紀老了,她的日子可長著啦!萬一自己倒下去,有誰還能長期的照顧她呢?馬萬里可以照顧,但總差了一層,費嘯猴翻起臉來,可以不聽他的。

  賽會的事,是他親口答應下來的,他不能讓幾千戶人家的五河原的街坊失望,儘管心裡煩亂,他仍得強打精神來撐持著,籌備出會的事情。尤其是五個鎮上的五條龍大賽,歷年來競爭得異常精采激烈,他決不能使慎武堂班底耍的這條龍,在無數人的面前坍台。有了這層顧慮,他不得不暫時把費嘯猴和銀鳳的這檔子事暫時放在一邊了。

  賽會的日子終於來到了,各鎮的會班子和無數看熱鬧的人,紛紛從水陸兩路湧到這集鎮上來,把五河原擠得到處全是水泄不通。

  廟前的旗杆頂上,掛起了長旛,在風裡獵獵卷蕩著,風雖仍尖寒刺骨,但帶著逐漸還暖的春意。為了和上元燈節配合,賽會在傍晚開始舉行,鑼鼓一響,萬燈齊明,那種繁華的光景,真是難得見到的。

  尤其是五個集鎮五龍大賽,更是賽會節目中的壓軸戲,也是最精采的高潮。

  這五條龍,是按照五個集鎮所居的五行方位,按照紅黃藍白黑五色來區分的。東邊的原家集舞黃龍,旗旛和衣著,一律是金黃的顏色,鎖著黃色亮片的龍身,更是金黃奪目,一片璀璨。南邊的雙楊集舞的是火龍,紅旛迭湧,龍身像燒著了燭天大火一般。西邊的卞家橋舞的蒼龍,藍色旗幟,蒼藍的龍身。居中的陳家堆,舞的是素龍,為了討吉祥,素龍的龍身上仍然加綴了紅綢。而偏北的五河原鎮,舞的是黑龍,參加舞龍的漢子,全都穿了黑色的藤甲,蹬著輕便的麻鞋。天還沒到傍晚。這五條龍便已聚集在廟前的廣場上,依次焚香拜廟了。

  「亮燈啦,」有人說。

  廣場四周的燈樓上,有人正在升燈。燈樓是用巨木紮成的,總有三四丈高,橫木上釘有滑車,用麻索把點燃了的花燈吊升到半空去。各種各樣的花燈,輝亮起來,影影綽綽的黃光和西邊天壁的霞光交映,一片瑰麗堂皇的喜氣,使人心的歡樂直漾出來。

  急速的花鼓,打出流水點子,各種雜耍都亮出來了,人群也都拎著自紮的花燈,擠來擠去的看著熱鬧。全鎮上,最苦的要算馬萬里所率的鄉隊了;馬萬里深知在賽會的場合,人潮洶湧,最易滋事,有時候有人丟失了孩子,有時候會有人打架鬧事,他們必得保持警備和彈壓的力量,也得居中調解各種糾葛,同時防範歹人趁這機會混進來洗劫。

  各種雜耍玩過去之後,緊接著,五龍大賽開始了。這五條龍,依次要通過長街,到東河的獅子橋頭的賽場上去,在那兒,看熱鬧的人紛紛爬上高聳的河堆,可以俯視那片橋頭的賽場。這五龍依照抽籤的順序出場,施展渾身的解數,博取鞭炮和掌聲。

  鬥龍的成績高低,是由五鎮公推德高望重的士紳來評定的,事實上,每個看熱鬧的人,也都能比較得出哪條龍技術高超,舞得精采。

  這五條龍穿過燈火輝煌的大街,來到獅子橋頭的廣場上了。看熱鬧的人群,拎著無數燈籠,或是執著吐黑煙的火把,紛紛湧上了河堆。賽場四周,插上了一圈火炬,把夜色點綴得異常美而神秘。在高亢的鑼鼓聲裡,原家集的那條黃龍出場了,它隨著急促的鼓點子,龍頭引著龍身,疾風般的轉成一個環形,然後,龍頭一側,全身來了一個大翻滾,在耍珠的紅珠誘引下,不斷的盤旋騰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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