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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平常倒有不少人能幫忙的,」銀鳳說:「年節前,我爹都放他們回去了,只還有兩個遠地的留在宅裡,再說,這些事我做慣了的。你茶館生意不是正忙著麼?怎麼得空出來的?」

  「茶館有帳房在料理著。」費嘯猴說:「我妹夫要我回他宅裡去過年,我卻打算雇匹牲口,趕回石家潭去,跟我那瞎眼老娘在一起過年呢。」

  「這倒是應該的,你能有這份孝心,天會保佑。」銀鳳說:「要是生意好,積蓄多了,更該把你老娘接到鎮上來,好好伺候她,讓她也過一過舒坦的日子。」

  「嗨,能餓不著她就算好的了!」費嘯猴說:「我如今是單身漢,飯常在飯鋪裡吃,缺個媳婦,老娘在受照應上,就差得多了!」

  銀鳳的臉又有些泛紅,很快斜瞟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看她自己行走著的鞋尖,過半晌才說:

  「以你月前來講,娶房親並不難。」

  「那得看就哪方面來講了。」

  「這話怎麼說?」

  「不是我拿不出聘禮錢,」費嘯猴說:「有些我不一定中意,真正中意的,人家又未必肯點頭嫁給我。我說銀鳳,不,二小姐,打個比方說,換是你,你肯嗎?姓費的在黑道上混過,聲名狼藉的。」

  銀鳳更顯得慌亂和急促了,甩甩辮子,把左手挽著的籃子換到右手,又有些無措的換了回去。她怎麼都沒想到,費嘯猴會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這樣的用一層根本掩不住他心意的比方,略微轉一個彎子,就這麼單刀直入的逼了過來;這對她是一個滔天大浪,打得她渾身濕淋淋的,心忐忑的跳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氣惱嗎?動火嗎?即使略有這麼一點,卻發不出講不出來,因為對方言語裡帶著一股灼人的火焰似的,他根本不把人潮放在眼裡,好像在人擠人的大街上,只有他跟她兩個人一樣。

  「來,銀鳳。」他說:「籃子我幫你提著。」

  「啊!不用了。」銀鳳用手護著籃把兒,費嘯猴的手恰巧伸過來,有意無意的一推一奪,他的手就撫著了她的,她只有把籃子讓他去提了。

  「你肯嗎?」他又低低的在她耳邊說:「假如我剛才說的,不是比方的話。」

  她不答他,碎步快走,但他緊緊的跟著,人又那麼擁擠,她根本在感覺上甩不掉他了。

  「問我有什麼用?問我爹去!也許他會點頭的。」

  「真要是那樣,你爹的頭會搖成博浪鼓,十有八九是不成的。」他說:「要不然,我怎會這樣忍心逼著你?真的,銀鳳,這些年我苦夠了,我眼裡沒裝過旁人。」

  「甭逼我,當著滿街的人。」

  「我不敢!」他說:「晚上得空嗎?我在南碼頭棧房背後等著你。」

  他把籃子交還給她,急匆匆的走掉了。這使銀鳳心裡亂得像打翻了絲絡似的,根本無法去理了。他像一陣旋風,丟下一句話。使她連點頭和搖頭的選擇全沒有。她想起一種曾聽旁人叫過的名字:冤家!這如今,她真也該朝著費嘯猴的背影啐上一口,這樣的罵上一聲。

  而一條業已上了鉤的魚總是躍不脫的,煮熟的鴨子會飛,誰見著來?費嘯猴在夜色初臨時,等在他指明了的地方,果然把銀鳳給等到了。為了怕旁人見著閑議論,費嘯猴三垃兩扯的,便把她牽到一座空的棧房裡去,先不說什麼話。一陣猛火把銀鳳幾乎熬化了,她喘息著,貼著牆,不斷低喚他的名字,聲音幾乎是哀懇的:

  「嘯猴,你饒了我罷!你知我爹那個脾氣,他……他……絕不許我這樣的,他要耳朵刮著了,會把我活劈掉!」

  「要劈,讓他先劈我!」費嘯猴說:「我這人,旁的沒有,這付肩膀還能擔擔子,我是非要你不可了!」

  情勢業已成了這樣,費嘯猴的態度總使銀鳳略微寬心了一些,說的言語,也就跟著緩和起來。

  「在五河原,俊俏的人多得很,你為什麼單單挑上我呢?」銀鳳說:「你這是活活磨折人,不是當真的。」

  「老天!」費嘯猴說:「我有天大的膽子,敢騙蕭金的閨女?你該想到的。我若不是瘋了,狂了,我決不曾冒著掉頭的大險來逼你的。還信不過,要我指天劃地的賭咒發誓嚒?」

  他再要張口發誓,銀鳳慌忙伸手把他的嘴唇掩住了。

  「緣!擋不住的。誰想到撐旱船會撐出這等的事故來呢?是生,是死,是榮,是辱,我費嘯猴都認了。」費嘯猴斷斷續續的說:「緣捆住了咱兩個,誰也逃不掉的。」

  這彷佛是一種魔法,一種魘咒。把銀鳳禁住了,朝後的一切,她的心都在空裡懸看,彷佛是一場火熾的,羞人的夢境,夢醒時,一朵黃花已在黑裡落了。

  作為一個闖將,這就是費嘯猴的得意處,他能把一個預定妥了的惡毒的陰謀,掩蓋得一絲不露,先給銀鳳一場美夢,一切都按照他事先籌算的。廟會沒出之前,銀鳳業已到了手啦。甚至他連最細微的地方都想過,銀鳳這種妞兒,初經人事,隔夜都掩不住的,假如她娘還在,以一個女人家的細心,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蕭金老拳師也許就會因為忙碌而粗疏些,尤其是年前這段特別忙碌的日子,使她比較容易掩飾,——他正需要時間來進行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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