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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這話說了沒有幾天,五河原鎮上出了事了!——黑霸天的腦袋裡被人嵌進一粒黑棗,他死在他的姘婦白荷的床上。據跟他同在一張床上睡的白荷的哭訴,說是兇犯是在半夜爬窗子進屋的,用一支火摺子晃亮了,照著床,黑洞洞的槍口頂在黑霸天的腦門上,把摟在一道的兩個人同時叫醒,不問黑霸天一個字,只對白荷說:

  「不准叫喊,朝邊上睡一睡,免得他的腦汁弄髒你那白嫩的胸脯!」

  說著就悶悶的開了一槍,白荷便嚇暈過去了。

  「你看清來的人沒有?」葛威鎮長問說:「他的身材貌相,你能否形容出一些來?」

  「我……我只見一支槍口,哪還敢抬起眼皮?!」

  「聲音呢?」

  「很粗沉。」女人說:「像是中年人的嗓子。」

  「黑霸天醒來就沒開口嗎?比如求饒……」

  「沒有!」女人又哭泣起來,一副驚魂沒定的樣子:「對方只對我說兩句話,就開了槍。」

  對於黑霸天的死,鎮上雖略有騷動,但人們心裡,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因為五河原黑道人物火拚的案子,早先一直沒斷過,黑霸天既是股匪頭目,早晚也會遭凶過鐵的。葛威鎮長不同,命案就是命案,無論是誰倒下來,他仍然是要追查緝凶的。

  「傳百里張!」他對馬萬里說:「黑霸天和百里張走得最近,黑霸天的死因,百里張應該清楚的!」

  馬萬里去找百里張卻撲了空。百里張和他手下的人,全都夤夜離鎮了,不但他走了,連平素跟隨黑霸天的那些護駕槍手,也都走空了。

  「不妙!這案子不簡單了!」馬萬里說。

  「我也覺得不簡單了。」葛威鎮長說:「死了一個黑霸天,怎會走了兩群人?莫不是為了什麼要緊的事情,這兩股人火拚上了?你得著人去暗中監視費嘯猴,看這事有沒有他的份兒。」

  結果費嘯猴沒有動,照樣開他的茶館。黑霸天的人,卻回到五河原來了,馬萬里一查察,黑霸天腦袋上那粒黑棗,果然是百里張手底下的人幹的。他們拎槍追出去,沒能追得上,至於百里張為什麼要著人打黑霸天的黑槍?那些黑霸天左右的人表示不很清楚,其中有一個人說:

  「極可能為了一筆款子,咱們頭兒想分,百里張不肯,……有一回,他們為了這個在屋裡爭執,我耳風刮著了那麼一點兒,詳細的內情,我可就弄不清楚了,當時只以為他們兩個嘔氣,怎會想到百里張竟然下了毒手?!」

  「一筆款子?」馬萬里為這個和葛威鎮長私下猜測過:「一筆什麼樣的款子,會使百里張幹掉黑霸天呢?」

  「是啊!」葛威也皺眉苦思著:「他們兩個人如今正聯手對付丘老大,若不是數目大得嚇人的錢財,百里張決不會在這時刻動手除掉他的夥友的,……不用說,這跟那筆被劫的餉銀有關了!」

  「您說的,也正是我所想的。」馬萬里說:「百里張瞞過了黑霸天,單獨做了那宗劫船的案子,後來,卻唆使黑霸天,合夥除掉快馬劉雄,使劫船案頭緒中斷。黑霸天發現百里張可疑,力爭要分享贓款,百里張便先發制人,動手把黑霸天做掉了,押著那筆錢,打算換碼頭啦!……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罷了!」

  「不管怎樣,」葛威說:「咱們得趁著百里張動身不久的時刻,帶著人搶出去攔截,最好連人帶款一道兒押回來,這樣,不但破了案,也能使各鄉鎮墊出去的款項,有取回的機會,要不然,地方鬧虧不知還要鬧多久呢!」

  「我這就去召集鄉勇,全數出動兜捕!」馬萬里說:「我估計百里張不敢朝北經過丘老大的地盤,那等於自己伸頭朝虎嘴送,他也許會從石家潭轉向朝東,往東邊的老程家集去了。餉銀沉重,他走不快,也許有兩天的路程,就能趕的上他!」

  「百里張心計多!」葛威鎮長說:「你得多多提防著,當心著了他的圈套!」

  馬萬裡帶了七十多人,廿幾匹馬,在烏雲密佈的天氣,迎著朔風直撲石家潭,然後朝東轉,一路追逐百里張。追到第二天的傍晚,離五河原七十多裡地,從一個野店的店主口裡,得到有關百里張的行跡。那店主人形容,確有一撥人,牽了馱負重物的牲口。在前一天經過這裡。

  「有個細眉小眼長頸子的人領著,」野店的主人說:「跟著他的,有八九個人,全是帶槍的,他們大都騎了馬,另有四匹馱騾,騾背上馱有沉重的口袋。」

  「不錯。」馬萬里說:「那些正是咱們要找的人,他們是朝哪個方向走?」

  「朝東。」野店的主人說:「東河口有個曹家渡,他們會從那兒渡河的。」

  一切都如馬萬里所料想的,百里張確是官船劫案的主犯。他表面上在五河原鎮上裝孫子,其實暗中唆使手下人,在丘老大的地盤上犯下重案,分明是藉官府和地方的勢力去剷除丘老大,使他減去一個對頭,這種嫁禍於人的手法,不露聲色使出來,不能不說他用的很高明。致于快馬劉雄,是因為查案查得太認真了,百里張怕他查出案情,乾脆下毒手,把劉雄和他的手下一起做掉。目前兇犯雖沒被擒,究竟怎樣使快馬劉雄飲多了酒,還不能弄清楚,至少,這案子是百里張幹的,決錯不了啦!

  追下去!馬萬里決定拚命的追下去,必要得時刻,他要與其他地方的鄉隊連絡,合力追緝百里張這個兇犯,哪怕追出縣境,也不能讓他遁掉。

  那天動身時,天落了雪,光是落雪倒沒什麼,卻是俗謂的雨夾雪,其寒入骨,一片泥濘,但馬萬里仍然冒紛飛的雨雪,追到東河上游得曹家渡口。遇著一群人擎著火把,後面還有一群披袈裟做法事的和尚,就在河口不遠的林子邊上,敲敲打打的圍成一圈,像是出殯送喪的樣子。馬萬里催馬上去一問,對所有人說:

  「咱們是遇上黴星啦!……一群人要渡河,有人從斜刺沖出來,昨夜在渡口打了一整夜,到了今天早上,另一群人撤走了,卻留下八九具屍首,害咱們貼上幾十張蘆席,把他們卷起來挖坑埋掉。」

  「咱們不但忙乎一整天,為了讓這些凶死鬼入土為安,還得要請和尚來做法事,替他們安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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