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櫻桃街的禮物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三 | |
|
|
「去死!」在拍拍打打之間,我們相處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愉快。 生活變得平靜。炎炎夏日,每逢一有假期,我與辛櫻便會留在開大冷氣的客廳吃零食看電影玩電視遊戲機。發生過那一連串的事件後,渴望戀愛的心情降了溫,每天優遊地半睡半躺,其實不失是一種幸福。 「又蠢又懶。」辛櫻笑著罵我。 我撲起來抓住她,狂吻她的臉龐和手臂,於是家中變得尖叫聲不絕。我依然會往床背貼鈕扣,但夜深時分思潮起伏,有時候倒想幹一些比貼鈕扣更有意義的事。 一天下班時,途經剛開始大減價的百貨公司,閑著無聊便走進去逛逛,逛到文具部,看見一本白色皮面四邊點綴著花邊的日記簿,心念一至,便把它買下來。 我也要學寫日記。我憐惜地撫摸著那平滑的皮面,決定今晚便開始寫。寫些什麼?給辛達維、我和津安做個紀錄好不好?我拿起筆,先由辛達維與津安的故事開始當津安碰上辛達維的時候,他們同是十九歲。那天是為卡內基音樂廳彩排的日子。津安習慣遲到,他的父母和老師常說:「津安,你雖有天分,但沒紀律,而且懶惰。」津安不以為然,只不過是彩排吧,有何相干。那是七月吧,像今天,天氣很晴朗,天很高很藍,沒有太多雲。津安穿了一件很縐的恤衫和一條牛仔褲,頭髮也沒梳好便走進彩排室。他拿著小提琴,一臉自若,就如平日一般,一副天塌下來也沒所謂的樣子。他笑著拍門,準備高聲向大家打招呼,但嘴一張開便發覺,那一天真特別,沒有一個熟悉的演奏者理會他,大家都在專注地聆聽一個華裔少男的鋼琴演奏,少男有著一張很認真的臉,感染了在座的每一個人。 他的演奏充滿澎湃的感情,輕易地牽動別人的情緒。津安知道,自己的小提琴一直沒有進步,便是缺少了這種張力,但大家郤不替他著急,畢竟年紀尚輕嘛,然而眼前的人不比自己成熟啊……津安對辛達維很有興趣,由他的鋼琴以至他的人。 津安一直喜歡刁鑽的東西,因著辛達維的沉默寡言,津安更感興趣盎然。他知道,愈是嚴肅內斂的人,內心愈是複雜有趣。起初,辛達維不願意跟津安說話,他根本不願意跟任何一個人說話。他內向但驕傲,看不起身邊的人。津安不介意,他明白音樂家或多或少有些脾氣,自己是少數溫和沒所謂的那個。有一次,津安在辛達維練習之後,站在鋼琴後對他說:「你的手指很漂亮你知道的,彈鋼琴的人的手指都太粗壯,你的郤很修長。」辛達維望瞭望他,然後下意識地揉了揉雙手。他微笑說: 「拉小提琴的多患頸疾,你有沒有?」津安扭動頸項。 「不見得。」辛達維站起來,蓋上鋼琴,津安見他練習完畢,便提議:「我們去吃泰國菜吧,第四十七街近百老匯鬧市附近開了一間很別致的泰國菜館你知道的,泰國菜在這裡還是新玩意,既然是新玩意便要試一試。」 辛達維答應了,除了因為愛吃辣之外,也是因為津安說話的語氣。「你知道的」是他的口頭禪。 蠻可愛,由「youknow」直譯為「你知道的」。 那間菜館真的很別致,滿天神佛自牆中冒出,西方東方結合,沉靜神秘郤又不失熱鬧。那頓飯他們吃得很愉快。辛達維甚少願意聆聽別人的說話,也甚少願意向別人透露自己的心事,但今天郤破例了。 辛達維居然向津安說起自己的父母、還在香港讀書的弟弟,也說及剛來美國的不自在,每夜醒來均會哭一場。多少年了,辛達維沒向人傾訴過心事。原來,有個人說說話是多麼的愜意。尤其是,那個人有著那樣溫柔的眼睛。 從此,辛達維每天都要向津安說上一陣子的話,關於演奏的、音樂的、團友的、衣服的、餐廳的、雜誌的、紐約的、香港的、家人的、天氣的、公共交通工具的……總之就是要說兩句,彷佛補償過往多年來的沉默。 津安也不介意聽,他喜歡辛達維說話時緩時急的習慣,急的時候他間中會幹幹地喘氣,慢的時間郤有點口吃,而且表情緊張,死命瞪著發亮的眼,像個初期精神病患者。津安明白,那是不擅於表達自己的表現,不純熟而稚嫩。津安實在很喜歡他這樣子,他像一張很動聽但很少人播放的唱片。稚童式的誘惑,少數而出眾。 是在兩個星期後吧,辛達維在津安租住的小房子內與津安接吻,是津安先吻他的。當然,他也覺得感覺很好。 後來,一切都順順利利,理所當然地你好我好快快樂樂。他們總共合作表演了兩次,辛達維是主角,津安只是隨團成員。但在私人關係下,兩人形勢均等,連房間也是各住各的,雖然還是在同一間房子內。 津安不讓辛達維煮飯,因為害怕他會弄傷指頭;辛達維也買了特製的潤膚霜給津安,讓他塗在頸旁和肩膊處。 有一回大家一同站在鏡子前,八隻眼睛親近地對望,津安發覺,他與辛達維竟是如此相像:亮亮的眼睛,溫柔安逸地懸在眼瞼下,秀麗挺直的鼻子,緊合的唇。 「我們是孿生的。」辛達維說。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