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深夜與早晨的周記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之後幾天,加柔發高燒,病得迷迷糊糊,但還是聽到爺爺奶奶討論她的狀況,老人家的聲音關切而憂慮。忽然,加柔很想親近他們,只是太累了,她爬不起來,做不到。

  後來,爺爺奶奶離開了,返回香港。父親繼續侵犯她,這幾次,他連逗她,又或是恐嚇她的話也沒有說,做完便走,於淨快捷。

  加柔更加理解到,她最正確的感受是恨。她恨死她的父親。

  他說甜言蜜語時,她已感受不到愛,他一旦不說了,她更加感受不到。

  又長大了一點的她,完完全全明白自己在父親心目中是什麼。

  為什麼他忍心這樣做?這純粹是利用她、傷害她、剝削她。當中沒有半點憐憫、惻忍。他根本沒當她是人。

  生我、養我、表面上疼惜我,但真相是,沒當我是人。

  想起來之時,眼淚都不流了,只有憤怒和怨恨。

  漸漸,加柔開始發育,她來了月經。

  她明白,女孩子有月經,即是說她有懷孕的可能。為了這個原因,她變得很不安。

  有一次,父親強迫她之時她告訴他:「我有月經了。」

  而父親居然說:「有月經便用衛生巾!」

  她有那半秒的怔住,十一歲的加柔不相信,一個人會說出這種話來。

  那個晚上,樂太太自美容班回來,只見加柔蹲在浴室內洗東西,她本來沒為意,但半個晚上,她進出房間、廚房、客廳,仍然看見加柔在浴室洗東西,於是忍不住,便走進浴室問:「加柔,你在洗什麼?」

  加柔用那哽咽的聲音說:「我月經來了。」

  她原來在洗內褲,把一條內褲重複的洗了又洗,洗了一整晚。

  樂太太蹲到女兒身旁,她決定要好好擔當一名好母親,為女兒講解性知識:「加柔,當一名女性到達發育期,月經便會來,目的是為了作出生育的準備。而嬰兒的形成哩,就是一男一女的結合,男性的精子流進女性的子宮內,與女性的卵子結合,於是胎兒便形成了。加柔就是父親與母親這樣生出來的。」

  一聽到這裡,加柔立刻淚如泉湧。

  母親笑:「傻女!哭什麼?所有女孩子也要經歷這一步。」

  加柔決定說出來:「父親已經做了。」

  母親望著女兒,有點兒大惑不解。

  加柔說:「父親強姦我,」

  母親心神一怔,她瞪著女兒。

  加柔再說:「我很害怕會有孩子!」

  忽然,就在這一秒,加柔感到臉上刺刺的痛。母親飛快地摑了她一巴掌。

  她望向母親的臉,母親一臉不可置信,目光內夾雜了驚惶,也有著責駡。

  加柔明白母親想什麼,她捉住母親的雙手,一邊哭一邊說:「是真的!父親強姦我,自八歲便開始迫我……」

  說完,她但覺連最後一分力量也失去,這真相,太難說出來。

  還以為,說了出來黑暗便會過去,加柔卻被眼前人伸手一推,整個人立刻向後跌坐。

  那粗暴的眼前人當然是母親,她快速的轉身走出浴室,還反鎖了門。

  留下加柔一人在驚愕,在最後一瞥中,她仿佛看到母親那不肯相信與及厭惡的眼神,當然,那逃亡的身影,則是無比的清晰。

  聽到不能接受的事情,母親便逃亡了。

  加柔驚恐地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眼淚一串串的流下來。

  在這一刻,她才知道什麼是無助,還以為把事情說出來,母親一定會拯救她,誰知,反而是遺棄她。

  她連哭也不敢哭出聲,她不知道再出聲的後果究竟會怎樣。

  面前的小盆內飄浮著一條洗滌過多次的內褲,孤孤獨獨的,輕飄飄的,在水中浮浮沉沉,它實在很可憐。

  那一夜,加柔蹲在浴室內。浴室的地板很凍,而她的表情很呆,她瞪著浴室的門,腦袋與心都是靜止的。

  每隔一陣便傳來女人的嘶叫、尖叫、喝罵,又夾雜了飲泣,那是她的母親,她向她的丈夫質問,她的丈夫否認了,她扯著他再問。加柔不知道那些對話的內容,但她可以想像,一定是徘徊在為什麼與否認之間。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我沒有那樣做!別聽她胡說……」

  後來又靜止了,而那靜止,維持了許久許久。

  連加柔都忍不住要睡了,她蜷縮在地板上,迷迷糊糊間,發了一個夢。

  是一個好夢哩,一抬頭便見到陽光,陽光很溫暖,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降落在她的臉上,她感到有點微溫。

  她莞爾,為何陽光今天特別怡人?那種舒服清新,簡直就等於快樂,把臉抬得高高的她,忍不住期待鳥兒清脆的歌聲。

  眼睛也眯起來了,等待的臉有那接近天國的安詳。

  然後,忽然,臉孔刺熱起來,是不是陽光太猛烈了?

  頭皮也痛起來,陽光真的那麼猛烈嗎?

  頭也搖晃起來……

  「醒來,醒來!」

  有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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