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深夜與早晨的周記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有一次,加柔在一個星期日早上聽到父母的房間中傳來怪聲,有喘氣的,低叫的,還有床架的壓動聲。那一年她七歲,但她已差不多可以聯想到追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她在某天下午,父母都不在家的時候,在他們的房間中看到一本色情雜誌,是極度色情的那種。她看到了男人女人的裸體,還有交合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女人看上去都很辛苦,表情扭曲口微張,滿身是汗,擺著匪夷所思的姿勢。

  父母在房間中的聲音,一定是與那本雜誌有關。她站在門外聽了一會,便走回自己的房間繼續睡覺。後來,一家人圍坐在廚房的餐桌前吃早餐,父母親比平日更恩愛似的,一邊吃麵包一邊親吻,加柔於是想,那也是快樂的一回事,父母都喜歡那回事。以後,她便對成年人的性事有了概念。

  七歲,一切都安好。在八歲的時候,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一個星期四的下午,加柔放了學,母親則外出燙頭髮和購物。她做完功課,很有點無聊,想畫一張圖畫卻又不知畫什麼好,於是她在屋內走來走去。

  最後她決定,走人父母的房間。

  她在父母的大床上跳了兩分鐘,然後她躺了下來,翻了翻身,她笑出聲來,覺得好愉快。她喜歡父母的床,有父母的味道,也很大很溫暖。

  躺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那本很色情的雜誌,於是,她便往抽屜中找出來,她找過一次,她知道位置。

  給她找到了,她便捧到床邊地板上偷看。起先是裸女,成熟的女人有那種了不起的身形,而她們的表情,有摧殘自己之態,介乎半生半死之間,加柔看得莫名其妙,但還是繼續看下去。這種成年人的世界,她又怕又好奇,越不明白越心跳加速,雙眼越是離不開。

  然後,圖片中還多加了男人。男人在照片中一絲不掛,還有那她沒想像過的器官,像一枝玩具棒那樣,向前伸得根直很直,甚至像一枝在後院草地上的木頭車的木柄,對了,像枝木柄。

  加柔看得很人神,她猜不到那枝末柄用來做什麼,而照片中的女郎為何看著那木柄便裝出情急的表情。

  忽然,從頭頂上傳來了聲音:「要看的話不如看真的。」

  她的心一震,隨即抬頭,她看見她的父親。她以為她會受到責罰,卻只是看見父親慢慢把褲子脫下來。

  她看見他也有一枝木柄。

  加柔不知道父親何時進人房間,何時知道她在床邊地板上看他和母親的雜誌。她只知道,她正碰見了全世界最奇怪的事,父親身上長有那樣的東西,並且讓她看。

  她覺得很怪,很怪。

  之後發生的事,任何人問她,她也不會提起,她當然記得所有細節,只是她選擇什麼也不說。

  她只願意告訴你,她很痛也很害怕。痛是因為身體抵受不了,是真的痛得叫了出來;而害怕,是因為父親的眼神。

  父親的眼神是那麼猙獰,一看而知是一個壞人的眼睛,比卡通片裡的壞人更壞,比電影中的惡魔更惡。她哭她叫,父親都不理會,她只是閃避他的眼睛,但刹那間眼神又回來了,那猙獰依舊,而且還在惡毒之上加添了權力,更高高在上了,無人可以違抗。

  他不像她的父親了,她從沒見過父親有這些既不像人又咬牙切齒的表情,他不顧她的哭叫痛苦,他成為一個完全的壞人。

  直至完事後,她也不明白為何父親要和她做這樣的事,她一直哭。

  父親這才說了些語調輕柔的話來:「父親愛你疼你才會如此親親你呀!你還哭什麼?」

  她便降低了哭泣的聲音,那一句「愛你才親你」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望向父親。

  父親的眼睛變得無神,不再猙獰之後便是無神,疲累不在意地,他說下去:「我和你母親也常常于這種事嘛,因為父親很愛母親啊。」

  加柔不得不承認,他說著的也是事實,他們一直那麼相愛。

  父親還說:「但斷不可告訴母親我和你做了這回事,做這事是不可以對別人說的,我和母親也不會在親熱後對人說。你也不要和老師、同學說。」

  她仍然流著眼淚,只是沒有剛才流得那麼急。父親拿來毛巾替地抹去腿間所流的血,他一臉細心的說:「洗澡時不要弄濕傷口,如果不是,痛了腫了,心痛了父親啊!」

  父親又擦去她的淚水,然後告訴她:「去玩吧,或是睡午覺去!」

  她便跑回自己的房間去,她關上門,鑽到床上去,用被褥包住自己。她沒有再哭,只是極迷惘,她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父親的猙獰眼神,與他的和藹說話混亂在一起,她的心狂跳,她一點也不明白。

  母親回來了,她聽見母親與父親的說話,父親贊母親的新髮型好看。她知道母親回來了,她又想哭,她很想撲進母親的懷內讓她保護她、愛護她,想著想著,母親的聲音傳來了:「加柔!」

  腳步移近。她探頭出被窩,她看見母親,只是父親也在母親身後,他從後圍抱著母親。

  她就完全失去了撲進母親懷內的渴望,她望瞭望父親,接著又把眼神問到地上去,她注視著父母的腳。剛才父親的眼神內有警誡。

  「來不來吃蛋糕?」母親問。

  她不敢說不,於是便跟父母走到樓下,母親買了朱古力蛋糕。她坐下來,沉默地吃著她那一份,父親如常地摟著母親的腰,而今次,是額外的親熱,父親喂母親吃朱古力蛋糕。

  是了,父親愛母親,母親又愛父親,所以他們親親熱熱。

  是了,該真是如此嗎?

  父親的眼神一直沒有再投射過來,直至她吃完了朱古力蛋糕也沒有再望她。父親從容自若地與母親調笑,是了,父親已忘記了半小時前發生過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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