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玫瑰奴隸王 | 上頁 下頁 | |
四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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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成那時候沒把這囂張少年的話放在心上,他繼續打發他走,滿心煩厭。 日子,比往常更孤獨封閉。 帶著夥計,往往來來豪門大宅,一天又一天,專心一意地造旗袍。五十年代中期至後期,流行的旗袍都是貼身修腰,短短的,長度在膝蓋上或下,女士都為玲瓏曲線而下一番苦工。有些旗袍料子是透明的,暴露的地方其實只有頸項以下三吋位置,卻又是那麼婀娜性感。最受歡迎的是印花布——條子、格子、花朵、圖案,邊緣處配上蕾絲,加上花扣,再配上珍珠鏈,女性最得體又嫵媚的形象,便創造了出來。 志成的手工很好,差不多比得上他的父親,常常受到客人的推介,有時候生意多得接不下,他就不接了。他的旗袍,都是他親手造。 然後,志成二十二歲了,已變成一個大男人,長得健壯、英俊,言行謹慎內斂,為人忠厚謙虛,他的品性,是百分百遺傳自他的父親。 有一次,主人走進裁縫店,站在他面前,問他:「告訴我——」 志成說:「我正忙著,沒空回答你。」 主人說:「我是想問你,為什麼你跟了我那麼多年,你也學不到我的一成?」 志成抬頭,正想說些什麼之際,主人卻說:「所以你比我低俗得多!」 說罷,就在大笑中消失。 志成覺得他無聊,他其實想辯駁。青春期過後,志成已與那個他的距離拉近,志成也長得軒昂得體,當然,氣度與那個他相差很遠。他們已是一對絕對相似的身軀與鏡子,真人與鏡子,同卵相生的攣生兄弟。但志成的身分是裁縫,一個裁縫是謙恭的。 就在這一年,志成遇上小玫。 小玫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是藍家中唯一的孩子,聽說父親有偏房,但小玫的母親不予承認,藍太太才是藍家的掌權人,家族的茶莊屬她所有。 那一年小玫二十四歲,比志成年長兩歲,待在閨中。早前,她往美國留學,但呆了一年,不喜歡,於是又回家來。她讀的是大學第一年,但沒學到什麼,連課也不愛上,美國,令她最懷念的是爵士樂,當地的舅父開了兩家俱樂部,她常常窩在那裡聽歌,回家後,帶了大量的唱片回來,天天在家中播放。 家族擁有的茶莊在臺灣,他們主要經營轉運茶葉往歐美的生意,在香港只有一間小門市。小玫的家在一個山頭之上,四面環山,沒有公路往市區,這山頭上的路都是家族的私家路。 小玫很少外出,她不喜歡交際,性格很內向,但氣質並不是害羞的那種姑娘,小玫的氣質是高傲的。 優雅、冷冷、淡淡。 藍太太聽說女兒想造旗袍,便為她找來不同的師傅,她也不介意每個也試試。本來她穿洋裝,但從美國回來後,她說她只想穿旗袍。 志成被接到大宅的那一天,在偏廳待了許久,差不多一小時,工人說,小姐有點事,要他再等一等。志成等得悶了,看見窗外是個玫瑰園,於是便走出去看看,那真是個很漂亮的玫瑰園,一叢一叢,種了不同品種的玫瑰花。 玫瑰園很大,他愈走愈遠,然後開始有音樂聲,輕快的,透著不吵耳的熱鬧。 然後,他看見一個女郎跪在地上挖泥,她把玫瑰幼小的根莖一株株放進泥洞中。女郎頭上系上絲巾,布衣的袖折起,戴上手套,穿褲子,腳上是舊舊的勞工靴子。 女郎背著他,當感到身後有人,便轉過臉來。 她望著他,半晌,笑了笑。 女郎有好看的臉,志成不介意與這臉孔的主人說話:「嗨,你種的花很漂亮。」 女郎說:「這裡所有玫瑰都是我種的,這麼多年來也由我一手種植。」 志成說:「花了很多心思。」 女郎見他有興趣,就站起來,指指左邊的桃紅色玫瑰:「這品種叫漣漪,只有兩層花瓣,很大朵,不太香,但樣子清秀。」 然後又指向一叢白玫瑰,說:「白色的叫雪地華爾滋,當盛放後花瓣會向外綣。」 她走了兩步,站在一叢忌廉色的玫瑰前介紹:「這是天鵝,很大朵,一朵有六十片花瓣以上,花蕾是白色的,盛放後便變為忌廉色,但雨後,雨點會為花瓣打出一點點的浮水印。通常一般玫瑰在雨後會更豔麗,唯獨天鵝不一樣。」 她繼續走前,又說:「這一種深粉紅色的,圓圓的,有一個漂亮的名字,Breathless……Breathless中文即是……」 志成替她說了:「屏息靜氣。」 女郎望著他,怔了怔,低哼了一聲,她想不到他的英語那麼好:「是的,屏息靜氣。」 然後志成問:「正在播放的是什麼歌?」 女郎說:「Duke Ellington的爵士樂,你有沒有聽過?」 志成說:「Duke,即是公爵,但我沒聽過。」 女郎微微一笑:「你也知道Duke是公爵,可知他所領導的音樂,是多麼有氣派與格調。」 氣派與格調,志成仰慕這樣的形容。 志成問:「你們的小姐喜歡聽?」 女郎又笑了笑:「是的。」 志成又問:「你們的小姐喜歡玫瑰?」 女郎點頭:「因為她叫小玫。」 志成又說:「但她種的都是大朵玫瑰。」 女郎忽然覺得很可笑,她連續笑了很多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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