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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畢卡索低聲說：「我聽你的話。」

　　小蟬微笑，以雙臂圍住他的脖子。「放心，有我在，你想變得多好就會有多好。」

　　畢卡索的表情漸漸放鬆，他相信小蟬的說話。他看著那厚顏無恥的自己，這樣問：「為什麼我會這麼差？」

　　小蟬告訴她：「你從來不肯讓其他人知道你對某個女人有愛情，你硬是覺得，其他人一旦知道你肯去愛，你就輸了。朵拉孤寂又可憐，你就更加不想其他人認為你會肯對這樣一個女人好。你的冷酷令你認為，朵拉配不起你的任何善待。」頓了頓，小蟬說下去：「你的態度亦分明表示，曾與你一起的女人別妄想有機會占你便宜，你畢卡索強悍又精明，你會盡力打沉所有以為自己稍占上風的女人。你虐待朵拉，意圖殺一儆百。」

　　聽罷，畢卡索就抽了口冷氣。

　　小蟬說：「愛一個女人、對一個女人好，對你來說是件沒面子的事。」

　　「天呀……」畢卡索不斷搖頭。

　　小蟬拉起他的手，說：「不要怕，我們先回去，然後一切重新開始。」

　　小蟬抱著畢卡索的手，帶他走出餐廳，繼而，穿過神秘的黑暗，再返到他家的花園中。剛才，花王發現畢卡索中暈躺在草地上。

　　「老爺……醒醒……」花王搖晃他的身體。

　　畢卡索睜開疲弱的眼睛，呢喃說出這，句：「幫助我……幫助我……」

　　小蟬站在一旁，笑得饒有深意。

　　小蟬帶領畢卡索重溫他與朵拉的愛情。一九三五年，朵拉剛剛二十八歲，是一名已成名的攝影師，但她吸引他的，不是她的才華，而是那驚世的美貌，以及一口優雅流利的西班牙語。他倆在一所餐廳中相遇，畢卡索經友人介紹下認識了她，而他發誓他從沒遇過一名比她更像女神的女人。她的舉止美麗迷人，她那雙深邃的大眼睛憂鬱又閃亮，她的個性文靜敏感，極喜歡思考。最重要的是，她的確很美很美，是芳香馥鬱濃烈醉人的那種美。她如一個沉靜凝重的夜間，性感又張力無限，充滿著神秘又不可思議的可能性。

　　一看見她，就能湧上成千上萬的靈感。偉大畫家需要的女人，莫過於此。

　　那時候，他已開始厭倦剛生下女兒的瑪莉特麗莎，這個金髮的健美女郎，已激發不起他的創作欲望。朵拉極富藝術天份，她能給予的比瑪莉特麗莎更多更豐富，她的美麗夠資格當上畢卡索的模特兒，她的愛情可以滋養這個男人的心靈，她的知性令他的靈魂不寂寞，她的工作能力讓她成為他的工作夥伴。

　　仿佛她就是他的最完美伴侶。在那最美的時候，他的確令她感覺到，事情只有如此。世界上，不會再有女人比朵拉更匹配畢卡索。

　　一九三六年，故鄉西班牙內戰爆發，小鎮格爾尼卡的平民遭受轟炸，七千人的小鎮中，一千六百人喪生。畢卡索深感痛哀，於是，就著手創作二十五尺高十一尺闊的大型油畫《Gueraica》，亦即是《格爾尼卡》。在作畫的過程中，朵拉一直在旁協助，她以照相機把創作過程記錄下來。

　　而這亦是兩人相處最親密的時刻。

　　小蟬與畢卡索就站在一九三七年之中，未完成的《格爾尼卡》放在他倆跟前，畢卡索在畫作前揮筆，朵拉燃起煙，站在後一點的距離注視。

　　畢卡索對小蟬說：「我記得創作這幅畫作時的心情，那是我的曠世巨作。」

　　小蟬問他：「但你能否記起你和朵拉有多相愛？」

　　畢卡索望向倚在牆角形神瀟灑的朵拉，微笑起來。「我那時候想，終於讓我碰上一名完全與我溝通無阻的美麗女人。」

　　小蟬說：「你又記不記得，你怎樣傷害過她？」

　　畢卡索垂下了頭，聳聳肩。「要是我能記得起，那就表示我在意我的行徑。然而我相信，我是一個更糟糕的人，對不起，對於朵拉的眼淚，我已忘記了原因。」

　　說罷，畢卡索也惘然。

　　小蟬牽起他的手，帶他走出這房間。她說：「我讓你重溫。」

　　她帶他走進另一個房間，推門而進之後畢卡索發現，這個房間，同樣是剛才那間畫室，但時空不同，他創作的不再是反戰傑作，而是一系列的《哭泣的女人》。

　　輪廓分明的女人被畢卡索以大小不一的三角形表達，看上去似倒插在臉孔上的玻璃碎片。一張臉究竟可以表達多少悲痛？那種破碎分離、徨恐懼、崩潰失控，全由一張臉湧瀉出來。一張臉，代表了一個國家的淪陷，也代表了全人類的眼淚。這個哭泣的女人所流下來的淚，仿佛永遠流不盡。

　　畢卡索對模特兒朵拉說：「你再傷心一點，再傷心再傷心！要傷心得表達出全世界的苦難！」

　　朵拉不停地哭泣，那些眼淚，全是真實的。太多事情可以叫她盡情的哭。畢卡索已與她一起兩年多了，他對她由最愛變成無可無不可，他多番縱容瑪莉特麗莎對她作出羞辱與傷害。他亦公開地表示過，他不會只與一個女人作樂，世上無女人對他真正重要。

　　朵拉剛與他攜手把《格爾尼卡》的博愛和偉大呈現世人眼前，然後畢卡索就急不及待剝奪她的功勞；他把她降級為一名平常的女人，她的作用只供他作樂，只供他睡，畢卡索才不願意與她分享他的任何光榮。在畢卡索心目中，朵拉變成一名意圖沾光的無恥之徒，他生平最討厭人家占他便宜，於是，他看著這個女人，就益發不順眼。

　　他最痛恨別人說：「畢卡索創作《格爾尼卡》之時，紅顏知己朵拉給了他很大的助力……」

　　他才不會讓女人叨他的光。想與他同在歷史上留名？拋頭顱灑熱血吧！他總認為身邊的女人對他付出得太少。

　　就這樣，充滿畢卡索風格的憎恨席捲了他倆的生活，他開始毫無保留地打沉她。他鼓勵朵拉無時無刻處於抑鬱悲慟中，他辱駡她、取笑她，每天替她的哭泣臉孔造像。

　　「你哭吧！你哭吧！你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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