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二姝夢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在靜默間,一道粉紅色磁場就建立起來,二人早受著心靈互通的感覺,或許自此之後,就能變得心有靈犀。世界上那麼多人,原來只有對方才是真正的特別。範思娃捧著咖啡,畢卡索喝他的烈酒。在他們的對望之間,站著幽冥一樣的小蟬。火爐烘出暖氣,窗外下著淅瀝的雨,德軍仍然攻佔看巴黎,無數人在外面的世界中餓死與戰死。然而窗外的一切,都與窗內的人無關。畫家的世界就是他的畫布,而現在,他在這個年輕的女人身上,發掘出一個新的世界。

  當兩個人的心一步一步走近時,肉體亦無可避免地互相吸引。小蟬一直等待看這一刻,就如一個觀眾等待浪漫電影中的親熱劇情一樣,那總是最叫人心神蕩漾的。

  那是一個嚴寒的二月天,天色一片灰暗。範思娃的家並沒有熱水供應,但畢卡索的家就各樣設施都齊全。那一個午後,他們首先聊了些什麼,範思娃說想借用熱水來沐浴,畢卡索答應了她。忽然,畢卡索說:「我一直想知道你的身體與我想像之中有多大出入。」

  範思娃回敬他:「我以為你有興趣知道我的身體與我的腦袋是否同樣高程度。」

  然後她站得定定,他就開始脫去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動作緩慢而溫柔。

  范思娃的表情平靜,畢卡索亦然。她一早準備好有這一天,而畢卡索亦認為,這是一個無可避免的時刻。醞釀著愛意的一男一女,總不成永恆地只有心靈溝通。

  他幻想了她的身體已半年;她準備了此刻的裸露亦已半年。這兩個人,正合力完成一次心願。他已經脫掉她的衣服。這是她第一次在一個男人跟前袒露,她發現,她抵受不了他的目光。範思娃把眼睛合上,她的臉泛紅,這種事比她意料之中難為情。

  畢卡索的確像一個鑒賞者,他細微地注視著她的身體的每一部分。

  他看得出她的尷尬緊張,於是他說:「我和你都是絕對自由的。如果有任何事要發生,都因為我們明知它將不可不發生。而那樣的事情,不必就在今日發生。」

  範思娃聽到了,就安心起來,原本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

  她就張開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眸內凝聚著一個又一個夢。他領略了她的單純羞怯、光潔,然後他微笑了,愛憐地伸出他的手,把她拉近自己,最後就像擁抱一個孩子那樣抱住她。

  范思娃在這個男人的懷抱中得到安逸和安全感。忽然,她覺得自己可以完全信賴這個人,而從今之後,她的生命將重新開始。

  畢卡索把他的情人帶到床上,讓她躺在他的身旁。他倆四目交投,目光如幻如夢在蕩漾。他開始伸手觸碰她的軀體,他的指尖輕輕的,而手心則散發出暖意,他的手勢,輕柔得像藝術家觸摸作品一樣。由自己創造出來的,一定最珍貴,於是每一毫釐!都摩擦出驕傲和愛意。

  範思娃心神震動,從沒領受過這樣的觸動。畢卡索的撫摸把她的身體變得像稀世奇珍般寶貴,他以一種崇拜的心情與她的肌膚作出接觸。他的手,令她自覺變為聖人,而她的身體,是世上最聖潔之物。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溫柔?散發這種溫柔的男人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範思娃跌墮進迷離的魔幻中,偉大藝術家的手,果然隨意幻變出魔術。

  後來,一切都停頓下來。他倆並沒有進一步發生性關係,畢卡索的人生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中,這一刻亦不會例外。他決定要把浪漫延長,而現在,他和她愉快地躺在大床上,靜聽著窗外的雨聲。他說:「從今以後,我們所做的事,意義已經不再一樣。」

  範思娃問:「男人是否總由肉體界定一段關係?」

  畢卡索說:「沒有肉體就沒有關係。而當一天你的身體歸我所有時,你亦歸屬於我。」

  本來,範思娃理應對這樣的話反感,她從來討厭那種女人屬於男人的思想;但在這樣的時刻,卻再沒有別的念頭更能叫她安然。從這一刻開始,她但願從此只屬於他。

  她喜歡他,渴望他把自己據為己有。

  她問:「為什麼我們不從今天開始?」

  畢卡索裝了個忍著笑的表情,他望瞭望她:「你是婦解分子嗎?」

  範思娃就立刻臉紅耳赤。

  畢卡索握著她的手,這樣說:「世上一切皆有其壽命,愛情與快樂亦然。我不忍心一下子耗盡我們所能夠擁有的。」

  範思娃合上眼睛,感受這番話的意味。

  畢卡索說:「但我相信我們的愛情和快樂,有如宇宙一樣般永恆。而已經開始了的,只會前進,不會倒退。」

  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而她,眼角忽爾濕潤,心頭蕩漾看抑壓不了的激動。

  她問自己,是否經驗太少了,所以男人在床上的情話就顯得格外動人?也是否皆因赤裸相對,人的心就特別溫柔脆弱?

  然後他們就再不說話,也再無親熱的舉動,範思娃的身體安然,但腦袋卻不停轟轟轉動,掙扎著的思緒不住地反問:「我做得對嗎?」「他會真心喜歡我嗎?」「而我,又是否愛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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