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第8號當鋪 | 上頁 下頁


  揮霍無盡的金錢,狂吃也不胖的身材,青春不衰的容貌,然而,間中,偶爾,還是很有點納悶。

  是因為惶惶無所依的心啊。吊在半空的。

  在新買的東西中擾攘一會之後,她決定出外逛,她走到一間小酒吧,要了一碟小食,以及一杯啤酒。

  漂亮如她,一定有很多人上前來搭訕,她會高高興興的與他們聊天,挑當中最有魅力的作較深入的交談。他們喝酒,他們調笑,他們靠得近近的,最後,男人會抱住她,給她男人獨有的溫陽,給她男人的臂彎,給她男人有感覺的吻。

  她照單全收,一直以來,對於陌生男人,她也是如此。

  她長生不老,她超凡脫俗,她富甲一方。但不代表,她生活愉快,而且不寂寞。

  她好寂寞好寂寞。

  男人帶她返去他的家,又或是她帶男人返回酒店,都是平常而必然的事。她的世界不容許她交朋友,難道萍水相逢的人也要錯過嗎?才不,她把握一些她渴望的體溫與懷抱。

  這一夜,阿精隨一名棕色長頭髮的男人走到一座小酒店,男人身形很高,穿T恤牛仔褲,氣質也高雅,他說他是名學生,將來要做畫家與詩人。雖然巴黎太多畫家與蘭人,阿精也沒有預感這名男人將來會有多大前途,但她還是跟他離開酒吧。

  只因為,他的背影,有點像某個人。

  是了,當她轉身拿起酒杯時,她便心軟了。

  小酒店是典型巴黎情調,迴旋樓梯,樓梯旁邊有雕花鐵欄,像蔓藤一樣向上攀展,燈光昏黃,照得牆上的人影好長好長,而影的輪廓清楚得像組的剪影。

  他倆抱著,他倆吻著,沿樓梯一級級糾纏而上,在指定的樓層指定的房間外抱住嘻哈大叫,七分欲三分醉,推門而進之後,男人一手把她推往床上。

  阿精翻一翻身,笑著從床上跳起,男人伸手要抓住她,她卻站定地上,這樣對他說:「我是一個預言家。」

  「什麼?」男人望著她。

  「你是天蠍座的吧,而月亮星座是山羊座。」

  男人抓了抓頭,他回應:「你怎知道?」

  阿精說下去:「你八歲的時候父母離異,九歲時你高賽被學校開除;十三歲初戀,十四歲在另一段戀愛中失身;十八歲時你的二十三歲女友懷孕,她墮了胎,那是一個女嬰,十九歲你尋找到真心愛上的女人,然而她卻是別人的。」

  男人的表情非常驚異,她全部說中了。

  正要問她問題,阿精卻止住了他的提問。

  她微笑,像貓一樣坐到男人的大腿上,臉向著他,她說:「今年你二十一歲,遇上了我,但你不會得到我。」

  男人笑,伸手捏向她的腰,男人在想:「我就是要得到你。」

  當男人正抱著她要再吻之時,阿精伸出手指,在男人的兩眉中心劃了一個類似「8」字的符號,刻頃,男人雙眼翻白,身向床上倒下。

  這休克突然得男人來不及驚愕。

  從小酒店房間中看著一個男人,是阿精多年來的慣性活動,男人有男人的輪廓,男人有男人的味道,男人有男人的性感,在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身邊,她也一樣寂寞,只是這寂寞總比單單凝望一個人的背影好。望著一張臉來寂寞,比望著一個背影來寂寞豐富一些。

  她燃起一支煙,吸了一口,煙絲上升,繚繚如一個開往半空的靈魂。

  她望著昏迷了的男人說:「我告訴你吧,你不會長命,你是早死的,你會為一個不愛你的女人而死,到死,也充滿怨懟。」

  男人沒反應,他聽不到。

  「你也不富有,理想又實踐不到。你的人生,可謂完全沒有要點。惟一稍為特別之處,是你過上我,因為我,今晚你的記憶會被清洗,押到第8號當鋪那個地下密室內。」

  是的,當鋪的地下密室內,有一些沒登記的回憶,不知是誰人的,無色無味,鎖在一個個小木盒之中。如果,把木盒打開來,上升到半空的畫面,都是阿精的臉,無數個偶遇中,有阿精的笑臉,她的媚態,她的甜言蜜話,她拋出來那閃爍卻又寂寞的眼神。

  這通通,是這些男人失去的回憶。

  而他們的銀行戶口,會即時多了一小筆金錢。

  真是出奇地寂寞的一回事。通常兩個女人的滿足,在於有不斷念記她的男人,她存活在不同的男人的腦海中,讓他們懷念、猜謎、搜索。

  然而,她連回憶也不能夠讓人留下。

  存在,等於沒存在。都無人記得起。

  阿精站在窗前,她在等待天亮。她早已不是人了,她不會有肉欲上的渴望,她有的是超越肉體上的渴求。

  這樣生存了一百年,太多凡夫俗子對她顯示出興趣,但沒有一個是可以的而造個當然了。可以的那個,卻又似乎對愛情這回事毫無感應,阿精實在不明白,她與老闆都是同一類生物,天地間,只有她配他,就如挪亞方舟中的一對對生物那樣,是最自然最絕對,最不可或缺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