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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不到的地方(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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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放縱了自己一趟,沒有要當地人的食物,去了一家中國飯店,好好吃了一頓。 也是那一晚,做了一個夢,夢中,大巴士——那種叫做青鳥的乾淨巴士,載了我去了一個棕櫚滿布的熱帶海灘,清潔無比的我,在沙上用枯枝劃一個人的名字。劃著劃著,那人從海裡升出來了,我狂叫著向海內跑去,他握住了我的雙手,真的感到還是濕濕的,不像在夢中。 由「聖彼得穌拉」又轉了兩趟車,是大型的巴士,也是兩個人的座位三個人擠了坐,也是載了貨。它不是夢中的「青鳥」。 「得拉」到了,下車看不到海。車站的人群和小販也不同于山區小村的居民,他們高瘦而輕佻,不戴大帽子,不騎馬,膚色不再是美麗的棕色,大半黑人。房子不再有瓦和泥,一幢幢英國殖民地似的大木頭房子占滿了城。過去宏都拉斯的北部是英國人,荷蘭人,甚而十九世紀末期美國水果公司移來的黑人和文化。西班牙人去了內陸,另外的人只是沿海擴張。 一個同樣的小國家,那麼不同的文化、人種和風景。甚而宗教吧,此地基督教徒也多於天主教了。那片海灘極窄,海邊一家家暗到有如電影院似的餐館就只放紅綠色的小燈,狂叫的美國流行歌曲污染了大自然的寧靜,海浪兇惡而來,天下著微雨。 城裡一片垃圾,髒不忍睹,可惜了那麼多幢美麗的建築。十幾家大規模的彈子房比賽似的放著震耳欲聾的噪音。唉,我快神經衰弱了。 菜單那麼貴,食物是粗糙的。旅館的人當然說沒有熱水。這都不成問題了,只求整個的城鎮不要那麼拚命吵鬧,便是一切滿足了。 夜間的海灘上,我撿了一隻垃圾堆裡的椰子殼,將它放到海裡去。海浪沖了幾次,椰子殼總是去了又漂回來。酒吧裡放著那首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中文改成「愛你在心口難開」的老歌。海潮裡,星空下,恰是往事如煙—— 我在海邊走了長長的路,心裡一直在想墨西哥那位小神,想到沒有釋放自己的其他辦法,跑進旅館冰冷的水龍頭下,將自己沖了透濕透濕。 這個哀愁的國家啊!才進入你十多天,你的憂傷怎麼重重的感染到了我? 回到首都「得古西加巴」來的車程上,一直對自己說,如果去住觀光大飯店,付它一次昂貴的價格,交換一兩日浴缸和熱水的享受,該不是羞恥的事情吧! 可是這不過是行程中的第二個國家,一開始便如此嬌弱,那麼以後的長程又如何對自己交代呢?畢竟這種平民旅行的生涯,仍是有收穫而值得的。 經過路旁邊的水果攤,葡萄要三塊五毛連比拉一磅,氣起來也不肯買。看中一幅好油畫,畫的就是山區的小泥房和居民,要價四千美金。我對著那個價錢一直笑一直笑,窮人的生活真是那麼景色如畫嗎? 米夏看我又回到原先那家沒有熱水的旅舍去住,他抗議了,理由是我太自苦。 我沒理他,嘩嘩的打開了公用浴室的冷水,狠狠的沖洗起這一千四百多公里的塵埃和疲倦來。 旅舍內關了三整日,寫不出一個字。房間換了一間靠裡面的,沒有窗,再也找不到桌子,坐在地上,稿紙鋪在床上寫,撕了七八千字,一直怔怔的在回想那一座座鬼域似淒涼的村莊。家徒四壁的泥屋,門上掛著一塊牌子,「寫著「神就是愛」,想起來令人只是文字形容不出的辛酸。可是不敢積功課,不能積功課。寫作環境太差,亮度也不夠。不肯搬去大旅館住,也實在太固執。這兒三日觀光飯店連三餐的消費,可能便是山區一貧如洗的居民一年的收入了。 雖說一路分給孩子們的小錢有限,報社經費也豐豐足足,可是一想那些哀愁的臉,仍是不忍在這兒做如此的浪費。窗外的孩子餓著肚子,我又何忍隔著他們坐在大玻璃內吃牛排?當然,這是婦人之仁,可是我是一個婦人啊!最後一日要離去宏都拉斯的那個黃昏,我坐在乞兒滿街的廣場上輕輕的吹口琴。那把小口琴,是在一個趕集的印地安人的山谷裡買的,捷克制的,算做此行的紀念吧!便在那時候,一輛青鳥巴士緩緩的由上街開了過來。米夏喊著:「快看!一隻從來沒有搭上的青鳥,奔上去給你拍一張照片吧!」 我苦笑了一下,仍然吹著我的歌。 什麼青鳥?這是個青鳥不到的地方! 沒有看見什麼青鳥呢! 後記 宏都拉斯是一個景色壯麗,人民有禮,安靜而有希望的國家。他們也有水準極高的工業,城鎮和住宅區。這篇文字,只是個人旅行的紀錄,只因所去的地方都是窮鄉僻地,所處的亦是我所愛好最基層的大眾。因此這只代表了部分的宏都拉斯所聞所見,並不能一概而論,特此聲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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