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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不到的地方(2)


  雖說整個的山城裡雜亂而沒有秩序的,可是一般的建築在灰塵下細看仍是美麗,窄窄的石砌老街,添得紅黃藍綠有若兒童圖書的房子,怎麼看仍有它藝術的美。生活在城市中,卻又總覺得它悲傷而氣悶的,也許是一切房舍的顏色太濃而街道太髒,總使人喘不過氣來似的不舒服,那和大都市中的燈火輝煌又是兩回事了。宏都拉斯首都的夜,是濃得化不開的的一個夢境,夢裡幽幽暗暗、走不出花花綠綠卻又不鮮明的窄巷,伸手向人討錢苦孩子的臉和腳步,哀哀不放。

  這兒,一種漆成純白色加紅杠的大巴士,滿街的跑著。街上不同顏色和形式的公車,川流不息的在載人,他們的交通出人意料的方便快捷。

  特別喜歡那種最美的大巴士,只因它取了一個童話故事中的名字——青鳥。

  青鳥在這多少年來,已成了一種幸福的象徵,那遙不可及而人人嚮往的夢啊,卻在宏都拉斯的街道上穿梭。我坐在城內廣場一條木椅上看地圖,那個夜晚,有選舉的車輛,插著代表他們黨派的旗子大聲播放著音樂來來回回的跑,有小攤販巴巴的期待著顧客,有流落街頭的人在我腳旁沉睡,有討錢的老女人在街角叫喚,更有一群群看來沒有生意的擦鞋童,一路追著人,想再賺幾個銅板。當然,對面那座大教堂的石階上,偶而有些衣著整齊的幸福家庭,正望了彌撒走出來——

  就在這樣一個看似失落園的大圖畫裡,那一輛輛叫做「青鳥」的公車,慢慢的駛過,而幸福,總是在開著,在流過去,廣場上的芸芸眾生,包括我,是上不了這街車。「不,你要去的是青鳥不到的地方!」長途總車站的人緩緩的回答我。

  計畫在宏都拉斯境內跑一千四百公里,工具當然是他們的長途汽車,其實也知道青鳥是不會跑那兒的,因為要去的小城和村落除了當地的居民之外,已經沒有人注意它們了。那是「各馬亦阿爪」城中唯一的客棧。

  四合院的房子裡面一個天井,裡面種著花、養著雞、曬著老闆一家人的衣服。小孩在走廊上追逐,女人在掃地煮飯,四個男人戴著他們兩邊向上卷的帽子圍著打紙牌。而我,靜靜的坐在大雜院中看一本中文書。因為腸炎方愈,第一日只走了不到一百公里,便停住了。

  平房天花板的木塊已經爛了,小粉蟲在房間裡不斷的落下來。床上沒有氊子,白床單上一片的蟲,擋也擋不住。「我的床不能睡。」米夏走出房間來說。

  「可以,晚上睡在床單下面。」我頭也沒抬的回了一句。天氣仍是怪涼的,這家小客棧堅持沒有氊子,收費卻是每個房間二十個連比拉,還是落蟲如雨的地方,只因他們是這城內唯一的一家,也只有將就了。

  問問旅舍裡的人第二天計畫要去的山谷,一個七八小時車程距離,叫做「馬加拉」的印地安人村落,好似沒有人知道。他們一直在收聽足球賽的轉播,捨不得講話。小城本是宏都拉斯的舊都,只因當年目前的京城「得古西加巴」發現了銀礦,人口才往那兒遷移了。一條長長的大街,幾十家小店鋪,一座少不了的西班牙大教堂,零零落落的幾家飯店,就是城內唯一的風景了。當然,為了應應景,一小間房間,陳列著馬雅文物,叫做「博物館」。

  小城一家雜貨店的後院給我們找到了。極陰暗的一個食堂。沒有選菜的,老婦給了煮爛的紅豆,兩塊硬硬的肉,外加一杯當地土產的黑咖啡,便收六塊連比拉,那合三塊美金,同吃的還有一位員警,也付一樣價格。

  雖然報社給的經費足足有餘,可是無論是客棧和食堂,以那樣的水準來說,仍是太貴了。

  照相膠捲在這兒貴得令人氣餒,米夏只剩一卷墨西哥帶過來的,而我們有三架照相機。

  黃昏時我們在小城內慢慢逛著沒事做時,看見大教堂裡走出來一個拿著大串鑰匙的老年人,我快步向他跑過去。「來吧!米夏,開心點,我們上塔頂去!」我大喊起來。老人引著我們爬鐘樓,六個大銅鐘是西班牙菲力普二世時代送過來的禮物,到如今它仍是小城的靈魂。那個老人一生的工作便是在守望鐘樓裡度過了。

  我由塔邊小窗跨出去,上了大教堂高高的屋頂,在上面來來回回的奔跑。

  半生以來,大教堂不知進了多少座,在它屋頂上跑著卻是第一次。不知這是不是冒犯了天主,可是我猜如果它看見我因此那樣的快樂,是不會捨得生氣的。畢竟小城內可做的事情也實在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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