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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何必曾相識(4)


  荷西看看表,已經一點多鐘了。

  他對我輕輕的說:「我去。」就奔出客廳去應門。我靜聽了一會,荷西竟然將人讓進客廳來了。

  偷偷將臥房門拉開一條縫,看見莫里和另一個不認識的西籍青年正要坐下來。

  我嚇了一大跳,飛快的把睡衣換掉,匆匆忙忙的迎了出去。

  「怎麼找到的?我忘了把新家地址給你啊!」

  我驚喜的喊著。

  「你的朋友馬利亞給我們的。」

  那個還沒有介紹的青年一見如故的說。

  「謝謝你,一次買去了我一天的貨。」莫里很直接的說了出來。

  我的臉猛一下脹紅了,僵在原地不知說什麼才好。「我去拿飲料。」我轉身奔去廚房。

  「對不起,我們是收了攤子才來的,太晚了。」我聽見莫里對荷西說。

  「這是夏米埃,我的朋友。」他又說。

  我捧了飲料出來,放在茶几上,莫里欠了身道謝,又說:「我是來告辭的,謝謝你們對我的愛護。」

  「要走了?」我有些意外。

  「明天下午走,去巴塞隆納,夏米埃也一起去。」

  我呆了一會,突然想到他們可能還沒有吃飯,趕快問:「吃晚飯好嗎?」

  莫里和夏米埃互看了一眼,很不好意思的笑,也不肯說。

  「我去弄菜,很快的。」我趕快又奔進廚房去。在心情上,我渴望對莫里有一次補償,而我所能夠做的,也只是把家裡能吃的東西全部湊出來,擺出一頓普通的飯菜來而已。

  在小小的陽臺,桔紅色的桌布上,不多時放滿了食物。「太豐富了。」莫里喃喃的說。

  這兩個人顯然是很餓,他們風掃殘雲的卷著桌上的食物,夏米埃尤其是愉快非凡。

  哀愁的人,給他們安慰,饑餓的人,給他們食物,而我所能做的,為什麼總只是後者。

  「莫里常常說起你們。」夏米埃說。

  我慚愧的低下了頭。

  「你們哪裡認識的?」荷西問。

  「在牢裡。」夏米埃說完笑了起來。

  「兩個人都在街上賣東西,流動執照沒了,被抓了進去。要罰錢,兩個人都沒有,後來員警把我們關得也沒意思了,先放了我,我出去了,想到莫里一個異鄉人,孤伶伶的關著實在可憐,又借了錢去付他的罰款,就這麼認識的。」

  夏米埃很親切,生著一副娃娃臉,穿得好髒,就是一副嬉皮的樣子。

  「很慘了一陣吧?」我問。

  「慘?坐牢才不慘哪!後來莫里病了,那時候我們白天批了一些便宜玩具來賣,還是跟店裡欠的,賺也賺不足,吃也吃不飽,他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倒下來了,倒在街上,我送他去醫院,自己又在外面大街小巷的賣貨張羅錢給他看病,那時候啊,又怕員警再抓,又擔心莫里發神經病,老天爺,怎麼熬過來的真是不知道,莫里啊,有好一陣這裡不對勁——」

  說完夏米埃用手指指太陽穴,對莫里做了一個很友愛的鬼臉。

  我聽著聽著眼睛一下子濕了,抬頭去看陽臺外面,一輪明月正冉冉的從山崗上升出來。

  夜風徐徐的吹著,送來了花香,我們對著琥珀色的葡萄酒,說著已經過去了的哀愁,此時,我的重擔慢慢的輕了下來。

  如果說,人生同舟過渡都算一份因緣,那麼今夜坐在陽臺上的我們,又是多少年才等待得來的一聚。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我舉起杯來,凝望著眼前一張張可親的笑臉,心裡不再自責,不再悵然,有的只是似水的溫柔。

  臨去之前,莫里從口袋裡掏出一把一把乒乓球大小的小貓小狗來,夏米埃又抓了一把小黃雞給我們。

  「還可以留著賣嘛!」我說。

  「我們有自己的路線和手藝,巴賽隆納去添了貨,再從頭來過,這東西不賣了。」莫里說。

  「錢夠嗎?」我又關心的問了一句。

  「不多,夠了。」

  我們執意要送他們回港口去,這一回,他們居然睡在一間打烊的商店裡。

  荷西與莫里重重的擁抱著,又友愛的拍拍夏米埃。輪到我了,莫里突然用日語輕輕說:「感謝你!保重了。」我笑著凝望著他,也說:「珍重,再見!」接著向他微微鞠了一躬,一如初見他的時候一樣。

  在回家的路上,荷西突然提醒我:「明天約了工地的老守夜人來吃飯,你沒忘了吧?」

  我沒有忘,正在想要給這個沒家的老人做些什麼西班牙好菜。

  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識——

  深藍色的夜空裡,一顆顆寒星正向我眨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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