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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美洲之旅(1)


  「望著那片牛羊成群的草原和高高的天空,總使我覺得自己實在是死去了,才落進這個地方來的。」

  ——三毛《銀湖之濱》

  一

  人是脆弱的動物。

  《聖經》常常把人比做蘆葦和羔羊。事實上,就韌性而言,人並不比蘆葦和羊強到哪裡去。

  三毛也是如此。有若苦修的隱居生活,一年而後,便劃上了句號。

  悲傷與歡樂,都經不起時間的消磨。儘管它們在消磨殆盡之後,依然會像遠鐘一樣,時常蕩來不滅的回聲。

  一年以前,三毛曾決心老死海灘。不回紅塵。一年之後,便打起了回台的行裝。她的解釋很簡單——因為思念雙親。

  1981年5月,她接了一個長途電話。臺灣新聞局駐馬德里代表劉先生打來的。她邀請三毛回臺北,參加臺灣1981年度廣播電視「金鐘獎」頒獎典禮。

  當時在電話裡,三毛是一口回絕了的。但轉而一想,就猶豫了:「放下了電話,我的心緒一直不能平靜,向國際台要接了臺灣的家人,本是要與父母商議的,一聽母親聲音傳來,竟然脫口而出:『媽媽,我要回家了。』」

  父母之愛,是她結束了隱居生活的原因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原因。

  作為一位年僅三十八歲的女性,這樣隱居在荒僻的海邊,是孤獨不起太長時間的。三毛說,她這時感覺到,父母之愛才是她永生的「鄉愁」。八年前,三毛把撒哈拉當做「前世鄉愁」,並在那裡度過了兩年多的歲月,隨後又在大西洋海島上生活了四年。那時,不以思親為苦,過著如詩如畫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儘管黃沙漫漫,海濤渺渺,但她守著荷西,不知孤獨為何物。

  然而現在,她成了大西洋上真正的一隻孤鷗。她或許明白了,那些關於斬斷紅塵的種種古怪念頭,都是佛道家們的班語。三毛在靜養了她的身心之後,匣暫與誑語告別,回到她的故鄉臺北。

  二三毛這次回臺北,感情里程上依然是三部曲:先是縱情享受人間親情溫暖;之後,便不堪喧囂,追求片刻安寧;終於,奪路而走,逃之夭夭。

  哲學家叔本華說:人生,真如一個鐘擺!

  作為臺灣的暢銷作家和「青春偶像」,三毛總逃不開那些又熱又濃的歡迎場面。三毛自嘲說,到臺北月餘,除了餐館之外,可以說沒有去過別的地方。「回到臺北不過三四天,一本陌生的記事本都因為電話的無孔不入而被填滿到了一個月以後還沒有在家吃一頓飯的空擋。」

  那些少男少女的狂熱愛戴,最有紅塵滾滾的味道。僅舉六月份在靜宜女子文理學院參加「巡迴文藝講座」一例,作家應未遲有真切的記述:「女學生一見三毛,立即前呼後擁,團團圍住,對她端詳,和她攀談,找她簽名,只差沒有像外國人見了大明星一樣,將衣服撕成碎片,帶回去做紀念品……散會之後,同學們便將三毛包圍起來,問東問西,久久不釋。平日道貌岸然的院長郭樹藩神父,也只好連聲說:『今天大赦一次。』最後總算突圍而出,同學們還在不斷向三毛大呼『再見』。」

  人稱三毛是臺北的「小太陽」,實在不是誇張。

  盛名之累,三毛有些招架不住。她設法混入人群,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她喜歡在薄薄的暮色裡,在國父紀念館的廣場上滑旱冰。她渴望那種感覺:

  埋頭滑旱冰,不知什麼時候,奇異地向前看一眼,驚見那竟是自己的故鄉,光芒萬丈照亮了漆黑的天空。

  最好的藏身之處,是家裡。

  一次週末,父母與老朋友們出去旅行。三毛拒絕同往。父母走後,她將門防盜似的一層層下鎖,把自己封閉起來。她獨自在家做針線,寂靜中,一邊幹活,一邊回憶往事,「然後我發覺這幢裡面打通的公寓已成了一座古堡,南京東路四段裡一座城堡。我,一個人像十六世紀的鬼也似的在裡面悄悄的坐著啃指甲。」

  城堡之外,並非沒有吸引她的東西。這次回來,她又結交了許多筆墨同行和知名人士。體育界名人紀政,就是她引為摯友的一個。

  她們在一場飯局上,一見如故。紀政回憶說:「那天我們發現彼此不只年齡相近,並且都是三月出生,最妙的是我鼻子過敏、受了十七年的折磨,每次呼吸困難就得借助一種噴劑解救,而三毛以前的情形竟和我一模一樣。

  我們又都不約而同地稱那種藥叫『MYLIFE』。這些巧合,談起來兩人相顧失笑。」

  她們過從甚密。三毛一次在「金玉滿堂」餐廳,吃鹹菜包了,還特意給紀政留了幾個送去。紀政得知三毛久有旅遊南美的願望,便帶她到《聯合報》社找負責人王惕吾。王先生很爽快,不僅答應承擔全部費用,還派了美籍攝影師米夏同行,做三毛的助手。

  三毛不必在滾滾紅塵中,躲在城堡裡靜靜地啃指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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