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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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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撿過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回家。」 ——三毛《癡心石》 一 三毛雖然是一個「溫飽過剩」的溫室花朵,不知物質缺乏為何物,卻有一個奇怪的癖好——拾荒。 三毛自小走路,喜歡東張西望,尤其做小學生時,放學了,書包先請走得快的同學帶回家交給母親。她便一個人沿著田間小徑,慢吞吞地遊蕩,這一路上,總有說不出的寶藏可以撿起來賞玩。 那些寶藏可謂五光十色,有時是一顆彈珠,有時是一枚大別針,有時是一顆狗牙齒,也可能是一個極美麗的空香水瓶,又可能是一隻小皮球。運氣最好的時候,是撿到一角錢。一角錢的用處很大,可以到租書店取下一部好書,或者交給姐姐,換來一段津津有味的故事。 至於路不拾遺、拾金不昧的好品德,三毛想也沒有想過。 一天,在課堂上,國文老師佈置作業,題目是小學老師們慣用的:寫自己將來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作文一向是三毛最拿手的強項,幾乎每次作文,老師不用看,就要她把自己的文章給全班朗誦,然後作為範文嘉許一番。這一次三毛又被點起來朗誦,卻讓老師大失所望。 三毛大聲讀道: 「我有一天長大了,希望做一個拾破爛的人,因為這種職業,不但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同時又可以小街小巷的遊走玩耍,一面工作,一面遊戲,自由快樂得如同天上的飛鳥。更重要的是,人們常常不知不覺的將許多還可以利用的好東西當做垃圾丟掉,拾破爛的人最愉快的時刻就是將這些蒙塵的好東西再度發掘出來……」 三毛還沒有讀完,老師已經氣得聽不下去,順手抄起黑板擦,向她劈面砸來。老師怒氣衝衝:「如果將來拾破爛,還要到學校讀書幹什麼?」命三毛重寫。 三毛收回這篇拾荒人宣言,杜撰了當一個醫生的理想。老師看了,點頭滿意。 這位國文老師的得意門生,在杜撰敷衍的時候,竟然沒有動一下當一名作家的念頭。 二 三毛的拾荒癖好,並沒有被國文老師的黑板擦砸掉,相反,她逐步升級,精益求精,越拾越有眼光。 拾破爛,成了三毛一生中戒不掉的適情雅趣。 隨著審美水準的提高,三毛對破爛的選擇愈加獨具慧眼。十三歲那年,三毛偏愛一切木制的東西。有一天,她忽然發現家中女工坐的本頭墩,是一件美麗絕倫的藝術品。寶物蒙塵,完全像復活島上那些人臉石像。於是她找來一塊空心磚給女工,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木墩抱回臥室,供了起來,弄得女工莫名其妙。 還有一次,三毛走在街上,看見幾個壯漢大汗淋漓地在那裡鋸樹。大樹被「嗨喲嗨喲」地扛走了,丟下了一個很大的樹根。三毛打量著樹根,繞著走了三圈,越瞅越投緣。終於,這個又瘦又矮的小女孩,居然拼足了力氣,搖搖晃晃地把這件「藝術品」扛回家中。她寶貝似地把它安放在自己的房間裡,一心一意地愛著它。拾荒使三毛如此陶然,一隻黑板擦的威力,就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拾到了大學三年級,三毛赴西班牙留學。留學飄泊的日子裡,心理上沒有歸依感,她也失去了收集寶物的心情。直到1972年,再赴西班牙,做了小學教師,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後,三毛的拾荒夢又死灰復燃。 「我同住的朋友丟掉的舊衣服、毛線,甚而雜誌,我都收攏了,夜間談天說地的時候,這些廢物,在我的改裝下,變成了布娃娃、圍裙、比基尼游泳衣……」 拾荒夢真正大放異彩,是三毛來到撒哈拉沙漠的時候。荷西沒有錢,租不起高級職員的白色公寓,只能在墳場區租兩間房子,和當地的土著沙哈拉威人聚居在一起。三毛家對面是一片大垃圾場,這種不幸的風景,卻成了真主安拉對三毛的恩賜。三毛頗為慶倖,她說:「拾荒人眼底的垃圾場是一塊世界上最美麗的花園。」一有空,她就踱進「花園」,細細地遊覽一番。 三毛像發現了阿拉伯人的寶庫一般,在這座垃圾場裡發掘出了許多的室物。一塊腐爛的羊皮,撿回來煮煮洗洗,幾天之後,變成了一個舒適的座墊。 淘來幾個大小瓶子,三毛涮洗了,做成花瓶。花瓶上面,插上一叢怒放的野地荊棘,那感覺有一種強烈痛苦的詩意。 最使三毛陶醉的,是她用報廢的汽車輪胎改成的圓椅墊: 「我放上一卷錄音帶,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響曲充滿了房間。 我,走到輪胎做的圓椅墊,慢慢地坐下去,好似一個君王。」 三 丈夫荷西,是她的拾荒知己。 荷西在大學裡,學的是機械。憑著專業出身的巧手,他常常把太太淘來的破爛,精心改造,化腐朽為神奇。自行車上的舊零件,由他的手擺弄一番,就成了一副絕佳的項璉。三毛從棺材店撿來一些木板,他花了幾個休息日,做成一張桌子。至於圓椅墊之類的小玩意兒,荷西做起來,簡直是信手拈來。 荷西是一個聰明的丈夫,他知道如何討太太的歡心。結婚的時候,他送給新娘的禮物,是一副完整的駱駝頭骨。那是他在烈日的沙漠裡,走了很遠很遠,苦苦尋找到的。三毛收到這個禮物,十分高興,歡喜程度絕不亞於收到一頂鳳冠。 陳嗣慶夫婦也投女兒所好。週末,到海邊散心,這對老人彎著腰,在海攤上尋尋覓覓好幾個鐘頭,為她撿來了兩枚彩石。三毛看了很激動,把彩石取名為「癡心石」。她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它: 「我相信父母的愛——一生一世的愛,都藏在這兩塊不說話的石頭裡給了我。父母和女兒之間,終於在霎間,在性靈上,做了一次最完整的結合。」 在加納利群島,三毛結識了唯一的一個拾荒同好,瑞士人希伯爾。希伯爾原是一位小學教師,一次,他發現學生們可憐極了,一個個像被馴服的羔羊。希伯爾很難過,便辭了教職,專靠拾破爛度日,其收入倒也不亞于小學教師的薪水。希伯爾是職業拾荒家,他淘垃圾的本領,比三毛要高得多。倆人曾一同到島上的垃圾場裡找寶,三毛還在兩眼茫茫、一無所獲的時候,希伯爾已經抬出了一面雕花木門,送給荷西。 經濟逐漸豐裕,三毛拾荒而外,買的「破爛」也多起來。它們都像金銀細軟一般,被三毛珍藏起來。1987年,三毛出版了一本書《我的寶貝》,詳細介紹自己一部分收藏品,娓娓敘述了每個寶貝裡藏著的故事,並附有精美照片。 書中的藏品五花八門,洋洋大觀,有首飾,別針、項鍊、十字架、鎖、手鐲等;有日用品,五更燈、煲、茶壺、碗、盤子、酒袋等;有紡織品,衣裙、掛毯、刺繡、彩布……這些東西,多是一些民族民俗氣息濃厚、極富歷史感的小工藝品。其中一些紀念物,是三毛的永珍:結婚禮物駱駝頭骨,荷西的學生證,母親買給她的泰國項圈和「癡心石」等等。 三毛的這些寶貝,反映了她獨特的審美和購物偏好。拾荒與收藏,是三毛多彩生活的一道彩虹。三毛很有感情地說過:「我深深地愛著它們。也許,這份愛來自美的欣賞,又也許,它們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國家,更可能,因為這一些與那一些我所謂的收藏,豐富了家居的悅目與舒適。」當三毛與它們結緣的時候,每一件寶貝的背後,多多少少,都珍藏著一個又一個美麗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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